褒禅山,遇到了昭关
《褒禅山,遇到了昭关》
崔小红
褒禅山,位于安徽省含山县城东北7.5公里处,山不高林不密,却充满灵秀之气。北宋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让它成为人文气息浓郁的景区。五月的一天,循着王安石的足迹,我留步褒禅山,寻访华阳洞,期待与昭关相遇。
进入褒禅山景区,绿树翠竹交相辉映。正对着景区大门,矗立着王安石的雕像,座基上题刻着列宁的话——王安石是中国十一世纪时的改革家。继续前行,来到被誉为天下第一名洞的华阳洞。正如王安石所言“有穴窈然,入之甚寒”。
还没到洞口,早有一股寒气迎面袭来。进入洞中,洞中有洞,洞里存河,移步换景,高低错落。
大约在洞程一半左右,洞穴开阔起来。石壁上镌刻着王安石的“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殷红的大字入石三分。900年前,王安石大胆提出“三不足”政治思想,以大无畏精神推动改革,推行富国强兵政策,力图革除北宋存在的积弊。
这些进步思想在他的文学作品中也闪烁着璀璨的光芒。他在《游褒禅山记》中说“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对待改革,他是倾其所能,认为尽了自己的主观努力而未能达到,便可以无所悔恨。现在我们做事情通常说只要尽力就行了,可能是源自这里。
只可惜历时15年的变法运动,最后以失败告终。王安石的良好立法在古代皇权时期不能实现,但在现代可以成为现实。美国新政农业部长华莱士认为,王安石变法所要解决的问题,正是20世纪30年代以来美国面临的问题。他借鉴王安石变法的措施。推动美国度过经济大萧条。是王安石拯救了饥饿的美国农民。
华阳洞很深,不知道王安石当年探洞的时候是否已与苏轼相识?想想苏轼这位经天纬地之才,因为遇到王安石而命运多舛,令人扼腕。如果两位大文豪在这幽深的华阳洞里相遇,不知道他们会有怎样的举止表情。
王安石两度为相,绝非奸佞小人。他与苏东坡的矛盾仅仅是政治观念的不同,王安石推行新政,当然要打击守旧派,但仅仅是将其降职或外放,从不编造罪名陷害对手,也从未企图置对方于死地。
王安石质朴、节俭、博学多才,培养了一批经世致用之才,而且是历史上唯一不坐轿、不纳妾,死后无任何遗产的宰相。革新图存,以确保民族久盛不衰。但改革之路布满荆棘,往往是改革之后,国家崛起了,改革的旗手却轰然倒下。王安石能够全身而退,与上述令人敬重的品行紧密相关。
漫步华阳洞,真心希望能与王安石相遇。或者他已经驻足某个地方,正在颔首微笑着看我。他知道我理解他。理解他因为革新而如“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理解他之所以能大刀阔斧地改革,是因为“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理解他坚决破除积弊,希望实现“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的改革梦想。他正在期盼我在华阳洞里多留步,笑着问他:“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你还?”
出华阳洞,眼前豁然开朗。在洞口一片空场的周围,建有形似长城的矮矮围墙。顺着石阶漫步,会看到沿途的景观多为石头砌成,拙朴而天成。剩下的就是绿色,满满的铺在眼前。一切都是那么和谐。但在前往褒禅寺的三岔路口,却杵着一些残垣的瓦房。当我在这里歇脚的时候,蓦然发现瓦房居然是景点——知青文化广场。
“知青”在我国是个特定称谓。指从1953年开始到1978年结束,从城市下放到农村务农的知识青年。他们实际上只拥有初、高中文化。知青上山下乡是当时我国根据人口多、底子薄、就业难的国情而提出来的解决就业问题的一项政策。后来在文化大革命的十年中,被搞成政治运动。带着对那个群体的追索,我走进眼前的这片遗迹。
知青瓦房是三进的一个院落,北排的房屋已经没有屋顶。空空的房腔里泄满明亮的阳光。在墙壁的外侧,还能看到用水泥勾抹的“农业学大寨”等口号。在这世间出现过的事物,总会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中排的房屋完好。东间是男生宿舍,在平整的地砖上,摆放着一架陈旧的龙骨水车。这种三国时期发明的农业灌溉工具,一直沿用至上个世纪末,存续了工艺,也凝滞了生产力发展的步伐。南面临窗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把无弦的二胡。只是操琴的人早已不知所踪。木板床上还有半截算盘。算盘再神奇,也算不清这笔就业大实验的盈亏之帐,如它残损的模样。
在25年的时间里,上山下乡的知青总数超过1000万人。他们带着青涩奔赴四面八方。有的来到褒禅山,聚集在这野岭中。晨起学着种地蚕桑。日落试着操琴歌唱。当年,远处的褒禅寺是不是还有晨钟暮鼓飘来这片地方?如今山上的茶园是不是还有他们当年的笑声在飞荡?过去为就业而下乡,牵动多少长辈的关切目光。现在为就业而进城,心系多少儿童的殷切希望。我操起那把二胡,奏一曲离别感伤……
出褒禅山,我决定行走昭关。昭关还在广义的褒禅山景区内。我到达这里的时候,午后的阳光正把积攒的所有热情都挥撒在掩映的绿树上。小小的、小小的昭关静静地站在路旁,以致于我差点错过这传说中的古关口。
春秋时期,这里山林茂密,因两山对峙而形成昭关。它雄踞于吴楚两国的边界,是名副其实的吴头楚尾。让它闻名遐迩的是伍子胥过昭关的故事。伍子胥的父、兄被楚平王枉杀后,他亡命逃奔被楚兵一路追杀,碾转跑到昭关。相传那时山的四周均为湖泽,唯有昭关一途可越。从这里出昭关,便是直通吴国的水路。
昭关被穷凶的楚兵把守,画像在墙,很难逾越。此时,国仇家恨,性命攸关,他寝不能寐,如卧针毡,熬到天亮时,头发居然全急白了!上天助他一臂之力,终于蒙混过关。于是便有了“蒙混过关”这个成语。此次的置于死地而后生,为他后来浓墨重彩的人生创造了契机。
我到达这里后才发现昭关景点没有围墙,只有界限。如果进入界限,唯一的那名工作人员会负责任的为你打开昭关城楼。
登上城楼远望,四处蔓延着绿色。正对着城门的一条窄窄的小路,是昔日的官道。2500多年前,过关的人流络绎不绝。这天,一位头发银白的潦倒壮士,带着一身肝胆踉跄而来。躲过了守兵的盘查,一路狂奔离去,开始他的败楚、破越、强吴之路。身后留下许多人文遗产。
他会想到吗?多年以后,如果谁遇到急事,会随口说到歇后语“真是伍子胥过昭关——一宿急白了头”。他会想到吗,后人报仇选择掘墓方式,源于他的鞭尸楚平王。他会想到吗,成语“日暮穷途,倒行逆施”已经偏离他话语的原意。他会想到吗,因为他有了端午节的风俗和千金小姐的称谓。
他营建的苏州城至今繁华江南。因为他,吴王夫差,越王勾践,军事家孙武,财神范蠡,浣纱的西施,忠贤典范申包胥等历史名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因为他,著名刺客专诸,伴着袭月的彗星,与他们结伴同行,沿历史之路漫步走来。在昭关留步,看我在这里起舞。与我话谈“伟人创造历史,平民繁衍种族”。
下昭关城楼北走,就是当年的楚国地界。毗邻昭关的楚国地界有一座小镇,小小的一片。新建的黛瓦粉墙,已披挂了风雨的沧桑。无情的时光之手,涂抹着她视线范围内的所有事物。
正对着昭关城门约50米处,有两座小亭,罩着两眼泉水,形似马蹄,这是马蹄泉。据说伍子胥逃难到昭关,他策马闯关,马蹄飞踏出一眼泉水,就是现在的马蹄泉。
我认为那时他不具备闯关的条件。但马蹄泉确实已呈现在我眼前,它与伍子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已不想深究。可以确信的是,伍子胥正处于性命攸关的危难之时,当地居民同情伍子胥并大为赞赏,用民间想象神化了他。
离开马蹄泉继续北行就是伍子胥古道。当年的伍子胥为报父仇而亡命天涯,带着公子胜,白天躲藏,晚上赶路,逃奔到昭关时,前有险关大江,两侧是崇山峻岭,后有楚国穷凶的追兵,危机四伏。
昭关前的山野古道上,逡巡着一位命悬一线的潦倒壮士。恰如抱虎过高山,战战兢兢胆碎寒。如果不是报仇复恨的意念在支撑着他,不是弃小义雪大耻的隐忍在超度他,试想那一个个焦灼的日夜怎能度过?
即便是今天,这样一个明媚的初夏午后,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的胆寒。站在这条古道上,我分明看到他一闪而过的身影。
有意思的是,为了旅游观光的需求,伍子胥古道正在兴建中——新的木屋,新的石板,新的栈桥。新的柏油马路覆盖了伍子胥当年的足迹。一切都是那么新。老旧原始的古道只是掩映在记忆里的传说。曾经的沧海早已化作桑田。
走在伍子胥古道上,我在想,人心只有一颗,能放在心上的人毕竟不多。因于感恩,迫于仇恨,皆有可能。人生谁不惜青春?当困厄不期而遇时,不要轻言放弃,因为将来的你,一定会感谢现在拼命的自己。
你在别人心中重不重要,自己能够感觉到。所谓华丽地转身,都有别人看不懂的情深。至于痛苦,那就留给过程吧。我能做到的就是赶路——要么人在路上,或者心在途中。至于谁送我一程,再伴我一生,不重要。足迹自然会连成一条生命线。我能做到的就是用心中的山水,为自己着色。
《褒禅山,遇到了昭关》
(2015.6.23成文,2019.6.1修改)
作者:崔小红,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