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融: 白发飘进大学门

白发飘进大学门

文/吴  融

终于退体了!退休不是人生追求的结束,而是一个新征程的开启。
我们这一代人年青时,当农民,当工人,当兵……唯独该上的学没上,该读的书没读,那时想“上大学”吗?没门儿。痴心妄想。
退休后机会终于来了。如今,全国各地针对退休人员开办的老年大学如火如荼,生源滚滚。于是我们顶着满头白发,跑到老年大学去圆“大学梦”。
重庆市老年大学有学员上万名,杂七杂八的开了几十种课程:文学、英语、电脑、唱歌、跳舞、书法、绘画、京剧……我们可选择自己喜欢的课程报名学习,周一唱歌、周二画画、周三武术、周四……老头儿老太们吃了该吃的药(补钙、调整血压等),戴着老光镜,拿上水杯,背着书包,打打扮扮,神采飞扬地去学校上课,搞得自己比上班、上学的儿孙还忙。心里乐着呢。
每周我会去文学班学习。上段老师的课是一种享受,享受与古人对话的乐趣,享受窥探历史的秘密……最享受的还是段老师宠我们,他说了:“我是用教小学生的方法来教你们哈,能学出来就是博士生的水平,现在大学里对研究生都不会这样教。”段老师知道,他的这些学生已是老眼昏花,失去了记性的人。古人6岁会做诗,我们60岁才来学诗,遇到平平仄仄,简直举笔难下。所以,段老师教得格外细致认真,他在讲台上口若悬河,眉飞色舞,手脚并用,又比又划,分析作者生平、作品产生的背景,诗里的人文风情,地域环境……讲得你不懂都不行。
段老师为白发学生上课
段老师这样还原历史人物的本来面目:李白渴望当官,但又不愿参加科考,希望被保送,于是隐居于长安附近的终南山,写文章发表,以待时机,欲走“终南捷径”。可惜,他不是当官的料,误入反党集团,被发配夜郎……段老师解释:李白入翰林院,只是侍诏供奉,相当于今天的麻将听用,属帮闲性质;段老师总结:写诗和治国是两回事,诗写得好不等于能参政。造神造圣都是后人搞出来的名堂,真理即常识,反常即妖怪。课堂上响起豁然开悟的笑声,“谪仙”原来也是人呀。
叮铃,叮铃……段老师说:哎呀,下课了,还没讲完啰。“不怕,不怕,慢慢讲,反正我们这辈子就听下去了。”同学们高喊。这样的学习很轻松,不仅好玩,还不考试,没作业,不请家长,上课随时可以出去打开水、上厕所,实在是适合老年人学习的学校。
段老师教导我们说:“生活中有感动,要用诗的语言把它写下来。”同学们于是拿起笔,试着将自己经历中的点滴记下来。
李老师(右)和九十多岁的学生合影。
跟着李老师学《庄子》、《诗经》⋯⋯别看李老师年轻,却是精研儒释道,他讲起课来旁征博引,使我们受益匪浅。
国学班的李老师(吳融速写)
又文又舞。周三,我去学校上舞蹈课。有专业的老师教授民族舞、交谊舞、芭蕾舞等。舞蹈教室气派宽大,木质的地板,三面镜墙一面窗,镜前把杆锃亮。各班都选有班干部,进教室要换上舞鞋,统一着装。虽然学员们的年龄大大小小,基础也参差不齐,但这些老胳膊老腿儿们一不怕痛二不怕苦,挥臂压腿,收腹挺胸,学习起来一丝不苟。班上有个七十多岁的任同学,此生最爱“喜儿”。“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爹没钱不能买,扯上二尺红头绳,给我扎起来,扎呀扎起来。”她从十几岁在农村当知青时就开始,踮起脚尖尖扎喜儿的红头绳,回到了城市继续扎,直到退休了还坚持扎,这样的执着和痴迷感动了不少人,重庆电视台还专门为她录制了节目播放。她是大妈们的榜样。大妈们心中都有着喜儿和吴清华,那是抹不去的青春念想。
舞蹈班的花儿们(前排右2是七十多岁的“喜儿”任同学)。
现在,蒙古舞、藏族舞、新疆舞……带我们去到《天边》,遇见《卓玛》,正值《土鲁番的葡萄熟了》……在悠扬欢快的音乐和舞步中,回到年轻的时光,那里有青春的梦想,曾经的愿望、难了的情结,红尘里的七情六欲通通在目中无人的舞之蹈之中得到大宣泄、大释放。
通过学习,延伸出来的就是参加一些社会上的演出活动,其中包括宣传演出、商业演出、娱乐演出等。这样的登台演出机会被大妈们看得很重要,服装行头毫不含糊必须正规,于是出租出售演出服装道具的商店便应运而生。文化宫附近那条街上,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租售演出服的商店生意好得很,逢年过节时还要事先预定才行。参加演出活动所产生的一切费用都得自己解决,这笔额外的开支,大家都争先恐后心甘情愿的掏。
为了保证演出效果和质量,这些已发福变形的演员大妈们,必须在鲜亮的演出服里,先贴身裹上一件紧身衣,对随身携带的脂肪赘肉们严加管束,决不允许它们在暗中跟着音乐节拍蹦哒捣乱。这样一来,呼吸就有点受影响,但为了台上的形象赏心悦目,光采照人,这样的困难会毫不犹豫的去克服。化妆也是一项不容马虎的大事,誓化腐朽为神奇。对着镜子,先在老脸上塗厚厚的粉底,解决斑点、皱纹的问题,然后屏住呼吸画大眼、描柳眉,粘上长长的假睫毛,扫腮红、涂唇膏,头上再簪花戴朵。哎呀呀,一张靓丽的脸蛋儿就诞生啦!自我感觉超好,恍若回到少女时代,眨巴眨巴浓眉大眼,看着镜子里不似自己的自己,自信心顿时爆棚。上得台来,翩翩起舞,飘飘欲仙。演出结束后千万不忙洗脸卸妆,一定要带着妆, 喊着“茄子”,在活动现场合影留念。艺术照片拿回家,儿女分享,传之后代。
2009年7月,我和小戴同学报名参加了全国“和谐中国艺术交流展演活动重庆选拔赛”,我俩跳的是老年大学刘老师教的藏族舞《走出喜马拉雅》。比赛在重庆市曲艺团进行,天气很热,现场气氛更热烈,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比赛进行了一整天,我们租来服装,聘请了专业化妆师化妆,慎重其事非常投入的表演,结果我们夺得了中年组一等奖。接下来就应该是进北京参加决赛了。经过考虑,我俩决定不去北京,见好就收,保持一等奖的纪录。 其实关键是我们舍不得钱,活动要求参加者自己解决进京的车马食宿等一切费用。在钱这个问题上,比起京剧班小郝同学的参与意识,我们自愧不如。
小郝演唱京剧《贵妃醉酒》
支边知青小郝在京剧班学习,除了上课外,她一天到晚拿起钱到处去实践,周二唱沙坪坝,周三唱江北,周四唱南坪,周五唱湖广会馆……在频繁的演出实践中,小郝进步很快,她唱的《贵妃醉酒》有板有眼,字正腔圆,余音绕梁。小郝的爱好得到丈夫老蒋的全力支持。老蒋办个工厂辛辛苦苦掙钱,小郝毫不手软地置办了数千元的贵妃服装和头饰,上北京,下贵州,到云南,全国各地去会京剧票友,参加诸多演出。小郝得意地说:“我现在找到感觉了,唱起来很轻松。”当年,小郝和老蒋都家住化龙桥,两人从重庆二中一起去云南支边,革命的战斗友谊升华成了爱情,两人牵着手,坎坎坷坷,甜甜蜜蜜几十年一路走来。现在这对知青夫妻分工明确,老蒋负责找钱,小郝负责玩艺术,要让贵妃娘娘那杯酒醉遍天下。
在老年大学学习,结交了不少同学,大家经常邀约游玩。这日,相约重庆制高点的鹅岭公园,廊中坐定,微风轻吻白发,看山看水看云,俞晓同学放下茶杯,指着山下如蚁的人说,世上流传有顺口溜,曰:
白发老太婆,悠闲享生活。
屋头呆起闷,出来大家乐。
早上打太极,下午唱老歌。
晚上坝坝舞,甩手扭屁股。
身体倍儿棒,这叫新生活。
感谢共产党,工资还在涨。
多活多掙钱,早死划不着。
我们老太婆,祖国的花朵。
老天爷看着一群大妈笑翻在他的怀抱里,白发飘呀飘。
(文中照片作者提供)

作者近照及简介:

吴融,1953年生于重庆,重庆一中初68级学生,1969年去巫山插队。1972年回城当工人,1977年毕业于西南师范学院(现西南大学)汉语言文学与美术系,后进修四川美术学院国画研修班。1980年调重庆广播电视局从事编辑工作,主任编辑,2008年退休。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