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讲古之十二)一起在澡堂酝酿的惊天血案
齐懿公还没接班时,曾经和丙戎的父亲打猎,猎到一只兔子——你认为是狐狸也行,懿公没抢到手。即位后他砍断了丙戎父亲的脚,让丙戎到自己身边打杂。(“初懿公为公子时,与丙戎之父猎,争获不胜。及即位,断丙戎父足,而使丙戎仆。”)
还有个叫庸职的,老婆很漂亮,齐懿公把她弄到了宫里,让庸职给自己驾马车。(“庸职之妻好,公内之宫,使庸职骖乘”)
那年五月,懿公到申池游玩,庸职和丙戎两人泡澡时,互相隔肢和泼水,不知怎么就动了气,庸职说:“你这个亲爹被砍脚的不中用家伙!”丙戎说:“你这个被抢了老婆的货!”(“五月,懿公游于申池,二人浴,戏。职曰:'断足子。’戎曰:'夺妻者。’”)
两人都被对方的话激着了,心里点着了火。他们商量把懿公带到了竹林里,在车上将他弄死了,把尸体丢在竹林里逃之夭夭。(“二人俱病此言,乃怨。谋与公游竹中,二人弑懿公车上,弃竹中而亡去。”)
——《史记·齐太公世家》
点评:春秋无义战,奇葩君主多。看到这个齐懿公,想起那“头”被伟人称之为“蠢猪”的宋襄公。
宋襄公与楚国隔着一条叫泓水的河开战,宋军已经摆好了阵势,对方趟水刚到河中间,襄公的军师兼大哥子鱼看着对方黑压压的兵马,说对方人多我们人少,快擂鼓进攻,宋襄公却冲大哥翻白眼:急啥!等到楚军全部过了河,但还没布好阵,大哥直跳脚,说这下再不打就完卵了。宋襄公还是不听。
成(脑)竹(袋)在(进)胸(水)的宋襄公一直等到对方排好兵,布好阵,热身完毕,这才一声令下:“兄弟们,上呀!”
结果可想而知。宋襄公自己大腿不知道中了一刀还是一箭。被救出后,大难不死的他讲了一番至今仍属“经典”的道理:君子打仗,不给受伤的人补刀,也不抓那些白头发的士兵,不攻击没有排好阵势的敌人。(“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
吃了败仗,自己受了重伤,还这样自我辩解,可见宋襄公对“仁义之师”执念之深。其实他也是情非得已。宋是小国,人小鸟大,国小心雄,宋襄公却有“鸿鹄之志”,一直以春秋五霸的“一哥”齐桓公为榜样,要当纠合诸侯之主,但鉴于胳膊太细,只好祭起一面“仁义”大旗,以为这样就会得道多助,以致把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也当成了重在参与的“篮球友谊赛”。可惜手下的士兵,大败亏输,人头落地,把性命赔在这样的“傻冒”主子身上。
就史论史,宋襄公的这份“仁义”,与当时的“世情”有关。在泓水之战前,他的确凭仁义赢得了广泛的“国际声誉”。宋襄公的爹死后,他与庶出的大哥效法伯夷叔齐,为谁来继位“搓”过一回排球,他把大位“搓”给大哥,大哥“搓”回来,他不是已当上了国君。后来齐桓公又把自己死后让公子昭接班的事托给他,他不顾大哥劝阻,硬是出头纠合几个小国,一番折腾后居然成功地将公子昭扶上了位。不管是不顾能力有限兑现受人之托,还是打起仗来“不鼓不成列”,宋襄公都堪称遵守礼义的模范。这套规矩,从大里说也就是孔夫子一直念兹在兹的“周礼”。诸侯之间本来在这套“礼”的约束下行事,但不讲游戏规则的人越来越多,没有“与时俱进”的宋襄公,就成了后人眼里的“蠢货”。
可以与宋襄公媲美的,大概要算前头这位齐懿公了。我一直想,齐懿公把有着深仇大恨的两个人,一个弄来当侍从,一个弄来当司机,等于贴身挂了两颗滴嗒作响的“定时炸弹”,他怎么就这么不知死活呢?
毫无疑问,齐懿公把这两人留在身边,是为了羞辱对方。他是一个眦睚必报的人,当太子时打猎结下的梁子,坐上王位就将对方的脚砍了——比比他的爹齐桓公,挨了管仲一箭差点送命,后来却不计前嫌请他当了军师,齐懿公彻底颠覆所谓“有虎父无狗儿子”的逻辑。而怎样才算真正羞辱对方?不是每天搧他,也不是骂他,不是朝他脸上吐口水,而是砍了你爹的脚,抢了你老婆,谅你不能、也不敢把我怎样,就算让你睡在我身边,成为鲁迅所说的“孱头”。
从这一点说,齐懿公其实不是蠢,而是狂,他号准了人性的脉,都是些趋炎附势的逐利之徒,就算把你欺负到家了,赏你一碗饭,也只有摇尾乞怜、感恩戴德的份。他跟自己打了个赌,也跟普遍的人性打了个赌,尽管最后赌输了。
齐懿公这样狂妄,因为他自己就是“刀头舔血”登上的大位。他原名商人,是齐昭公的弟弟,齐昭公死后,儿子舍立继位。齐懿公私下结党营私,取悦百姓,隐忍经年,把民心笼络得差不多后,在昭公的葬礼上将侄子干掉,自己坐上了国君的交椅。史书说“懿公之立,骄,民不附”,印证了他的性格。
齐懿公最后丧命在竹林里,似乎更多的是偶然因素。要是丙戎和庸职没有去泡澡,或者泡澡时两人没有打闹,或者虽然打闹但没有动气互揭疮疤,或者互揭疮疤但只把气撒到对方头上,也没有齐懿公什么事。偏偏他们一下子明白过来,冤有头,债有主,把枪口掉转对准了齐懿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