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乾 ：鬼见愁
鬼见愁
作者：赵振乾
善恶其实有本帐，阎王判官来执掌；寿终命数时辰到，即刻迎来两无常。
这人间有个讲究忌讳，一些黑灯瞎火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偏偏朦朦胧胧，似是而非。怪声瘆人又没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这些现象往往让人心生恐惧，一有风吹草动，自己吓唬自己。胆小的疑神疑鬼，胆肥的可什么也不怕。比方说老朱，抱个鞭子放羊。困了坐在坟头前的供桌上打盹，赶上暖和天还真闹上一觉。还有个老胡，是个教书先生，酷爱书法，已经到了着魔的地步，白天没时间练字，傍黑儿吃了饭，他就背上家伙式儿钻了坟圈子。拓墓碑上的字，黑了就戴上头灯。一折腾就是大半夜。如此牛人，实在是不多见。恐怕也就他一个人这样吧。夜色弥漫，鬼影重重，想想就从脚底下冒凉气。
南乡有一个老光棍，叫老何，在自家地里圈了一块地养鸭子。老何到了天黑，领着他的大黑狗围着鸭场转。鸭场北头有一大片坟，老坟年头长了，被老鼠盗的到处是窟窿。洞口越来越大，老何经常脚陷进去。老何喜欢到新坟那边转悠，尤其是清明节烧纸的日子。瓜果，点心之类的捡巴捡巴拾回小屋。叫经常请自己喝酒的朋友来享用。朋友们一回两回行，时间长了一套他的话，漏嘴了！腻歪的朋友们谁也不再去吃他的水果解馋了。
老朱，老胡，老何，这三人加起来也比不上老李。老李外号死人李，年过七十。大长脸，秃脑壳子，脑门上三道深深的抬头纹。小矮个，身材单薄，微微佝偻腰。黑眼圈，辣渣黄的皮肤，一看就是经常被烟熏火燎的主儿。死人李在街面上开了个寿衣店，批发烧纸卖纸活，糊旌幡，扎车马……凡是与白事有关的他都全活儿。邻居开买卖的开玩笑说：“李老头，你黑介睡觉是不是搂着童男童女，脑袋下面垫着烧纸呀？”老李阴森森一笑，提提耷拉的眼皮，黄牙一呲：“你猜！”吓得邻居一哆嗦。
老李的铺子黑咕隆咚，大白天的也得点着一盏昏黄的灯泡。一沓沓烧纸坯子摆在架子上，金黄色的，淡绿色的，白纸黑字的，花花绿绿，散发着一股股潮潮的气味。偏偏美少年端庄秀丽打扮的童男童女被摆放在架子的角落里。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两眼无神地望着前面。老李拿着破掸子扫着纸人的肩膀，和纸人对上一眼，嘴里沙哑地低声说着：“听话，咳咳咳……”几声轻咳，纸人微微前后摇摆一下，向老李挺挺身子。老李满意地鼻子哼了一声，蹒姗着步子走向下一个架子。
老李喜欢在门口晒太阳，眯着眼坐个小板凳。头一歪倚在门框上。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手背上青筋像大蚯蚓一样曲曲扭扭，爬在黄土坷垃里。
最能引起老李兴趣的就是在街上看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当年轻女人路过，老李眯着的眼马上睁开，眼睫毛轻轻律动。目光一直目送其走向远方。有些头一次路过寿衣店的女人，猛一看门市里面的情景，吓得猛拍胸脯。正合了老李的心意。看着那颤颤巍巍，一直美到心里头。比喝了蜜水儿还甜。要是那女人生了气瞪他一眼，在老李眼里那仿佛是似怨还嗔，风情万种，一激动是要人命的。
老李靠着这么个寿衣店挣钱，在村里盖了两处七间大砖房，两个儿子一人一处。就这么个人跟四邻八家都闹得不好。为地边纠纷，弄得不可开交，甚至大打出手。自己家的母鸡飞到邻居家下蛋，他也不干，硬闹着要回来还趁机多拿，占点小便宜。村支书更腻歪他，因为老李经常给纪委写信，举报支书贪污，他老伴儿经常骂他：“碍着你蛋疼了？吃饱了撑得没事干了。人都被你得罪了！”可老李就好干这个，总是官司缠身。弄得离他关系近的人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慢慢地成了远近闻名的“万人恨”“鬼见愁”。鬼见愁、鬼见愁，鬼见了都发愁，怎么治，你说这得恶心人到什么程度！
一年前老李患了腿疼的毛病，疼得呲牙咧嘴。贴膏药扎针都不见好，老大小子开车拉着他去看了神门。“鬼上身”——家亲跟上了。嘿！老李一听这个，这特么什么情况？天天跟这神呀鬼呀的打交道，这些年了都没事。什么事儿啊！心里骂归骂可人家神门的话得听呀，回来后老伴半夜里在十字路口给烧了纸。念叨着打发了这阴间的亲戚。可这老李还是不好，最终上了医院求助科学。医生拍了片，说膝盖里头半月板磨损严重，达到了最高级别。老李听不懂问医生，直接说吧，怎么冶？医生说，手术！换钢的，进口不锈钢的！老李问，大概多少钱？十万！“十万？”老李倒吸了一口凉气，脑袋嗡了一下子！这得卖多少烧纸才挣回这么多钱！老李一狠心，宁可瘫了也不冶了，十万块换个小钢板不值。
能不治吗？不管怎么反对，老李还是躺上了手术台，两眼一闭，心里这个骂哟：“人们都说我这挣死人钱的人心黑，敢情这穿白大褂的才是狠人啊！真他娘的黑！”
老李出了院，腿毕竟不是原装的，走路一瘸一拐的。又过了一段时间得了脑血栓，栓了一下子。嘴角哈喇子粘着胡子，腥臭腥臭的。
老李更脏了，腿又拐。像一条流浪乞讨的老狗。哼哼唧唧啰里啰嗦，见了熟人光想拉拉家常。人们只是一笑，不停身地躲开了。
年轻时张狂，奸猾；老了成了老兔崽子。是种了恶缘结了恶果？活着对老李没有幸福只有痛苦。又脏又臭又色的老鬼，还总爱上街隔应人。不老实呆着瞎转悠，惹得人们倒胃口！这人啊，都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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