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北​：随时发出，穿透黑暗的光

苏小北，教师，居江苏盐城。

组稿编辑：行顺

诗八首

苏小北

鹅

总是会把雪白的鹅

想象成，是那些遇难的矿工

投生到了现世

清水里，他们昂首自由游弋

不再在狭小地道里

缩着脖颈，一身泥浆，胆颤心惊

只是，那略带沙哑的叫声

仍像是他们在深深地层下

最后呼救时，无奈喊破的嗓门

只是，额上的探灯没被神明取下

牢牢长进骨肉，高举于头顶

似乎随时能发出，穿透黑暗的光

握别

四只手盘根错节，定格十秒

而后，空气开始松动

分别是件容易的事，用目光

便将彼此推远，至空旷边缘

沿途不断有人下车

每一个，我都望着他的背影

消失于昏暗的拐角处

沿途小站都有一个安静的名字

被半径一米的灯光照亮

安丰，秦潼，泰庄，何舍……

一个一个，把它们叫过来

也就能把你，叫到我的身边

裂纹

那块大石身上的裂纹

像是它微张的欲言又止的嘴

它总是沉默着把落叶揽在脚跟

把风雨饮进腹中，目送落在它

肩头的鸟，飞往远方

它身上的裂口一天一天张大

仿佛体内的沉默在不断膨胀

可它始终不把心事说出来

这坚硬的沉默，多像我的父亲

即便病重了，仍强忍着

从不轻易喊出痛，或咳出声来

画在手腕上的表

画在手腕上的表，临睡前被母亲

洗净了。躺着听檐口滴下的雨

嘀嗒声似乎踩着手腕

一步一步，慢慢走进了我的体内

带我去了一个懵懂的梦乡

今夜，我醒在乡下的老屋

乡间的夜晚多么寂静，隐隐听见

那嘀嗒声从我体内走了出来

不疾不徐，走进墙上的老式挂钟

已近零点，挂钟紧挨着的父亲

多少年了，一直醒在力壮的中年

隔壁房间，打着细微鼾声的母亲

多少年了，一直没有变化地老着

这嘀嗒嘀嗒声

一走到他们跟前，就停下了脚步

空竹篮

想象着。如果我出一本书

封面图案，就设计一只用旧的

空竹篮

那是母亲久用的竹篮

很旧很旧了。但提把滑腻

发着微暗的光

仿佛母亲体味。仿佛

母亲在集市一角的眼神

集市上的人真多啊

可母亲将满篮鸡蛋

只卖给了我。翻动书页的

声音，像极鸡蛋碎裂的声响

油菜花

油菜花以汹涌之势扑来，似乎

在填补乡间某种贫瘠。母亲手下

寻常作物，在三月便是

插在故乡垄垄发间，最炫的金簪

任一地看到油菜花，都会觉得

家就掩在它们身后。钻进花丛

所有念想，都被一种色调抹去

睁不开眼，仿佛背倚最稳的靠山

桂花

谁用体香引我进到这片树林

林子里静极了。不时落下叶片

恍若隔世打来的手掌

谁在身后拍了下我的左肩

回头，寻而不见

忽而又在身后拍了下右肩

再回头，寻而不见

看不见你，周遭又都弥散着你

我只是在茂密的叶缝间看到了

比星星更小的星星

比一秒，还小的妺妹

除了

除了星月，辽远深邃的夜空

供奉不出其他新崭的光体

除了眼泪，沾满尘泥的肉身

制造不出任何新鲜的事物

令我飞扬的，

不是你注视的目光，

而是我年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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