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个故事——凤凰集(剧场版)
(人物出场):黄昏,黄昏。天气突然就变得清凉起来,街道上的风吹得两旁商铺的窗户摇摇欲坠。一个人来到这个集镇,他来的时候腰间配着一把双玉回环的宝剑,三尺七寸长。
(青衣剑客的独白):以往的这个时间,我应当在赤道附近看了一次完整的落日。酉时以后,白天和黑夜的间隙变得明显,影子越拉越长越来越暗。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会来,就像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走。今天晚上他来了,明天早上他可能就走了,也不说一声。你只知道,他的背影要么暗,要么淡,像我。
(天边回荡着黑鸦的叫声,杀杀杀……凄厉状,风起,云无常)
我来到凤凰集后的第三个月,终于适应这样的生活,我的时间似乎多得花不完,我很少出去走动,我不知道这里哪条路尽头会有一张大门为我打开,一盏灯为我而亮。今天下午我打算出来,酉时的城楼口,看起来和我第一天到来时一样。
(背景交待):空荡荡的城楼下,一只蟋蟀正趴在朱漆剥落的大圆柱上。这座城楼位于集子的东南方,本该有许多居民和过往商客在此避风,然而现在只有这个寻常人,风是西北风。鸦群啼叫着一直盘旋在城门上空,夕阳映红城楼像染上的血渍洗不干净,这些乌鸦却像天空撒下的黑芝麻一样,穿越城门。
我很讨厌鸟,因为它们可以归巢,特别是在这个时间。我养过一只猫,后面它走掉了。我种过一盆玫瑰,后来它枯萎了。我爱过一个人,然后她要结婚了。那是在我走掉的第三个月,她有了男朋友,我很沮丧。我每天练剑,希望可以找点事情做,本身我已经很忙了。直到有天晚上我喝醉了,我才发现那个人早就在我身体里蒸发干了,可我忘不掉。
(环境布置):山雨欲来风满楼,山雨欲来风满楼……
(青衣剑客发现还有别的人在城楼)
(人物出场):雨发出飒飒的声响,从远处向烟雨楼包围过来。昏黄的的暮色渐渐压低了天空,抬头看去,城楼顶斜斜挑出的飞檐仿佛正撑起一片浓重的云层。
再定眼一看,那不是云朵,却是一个似云般的男子,一袭白衣锦带。他伫立雨中已有好几个时辰,雨滤过他的唇角,他不发一声一直在观察这个少年剑客。
青衣剑客:你是谁?
白衣剑客:等你的人。
青衣剑客:(右手按住剑柄作拔剑状)等我的人都在孟婆汤底奈何桥下!
白衣剑客:(深吸一口)现在的空气真不错,你要不要仔细闻一闻?
青衣剑客:(翕动鼻翼)
白衣剑客: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什么味呢?
青衣剑客:(讶异)死人的味道。
白衣剑客:还有杀气,才对。(飞檐而下)
青衣剑客:楼上的人都是你杀的?
白衣剑客:不对,楼上的人都是你杀的,因为我会把你也杀掉。
青衣剑客:(无奈)理由?
白衣剑客:杀人需要理由吗?刚好你路过这里,我看你的剑一定很快,除了我,只有你。
(青衣剑客的独白)不知道为什么做一件事情总需要很多理由,但我宁肯相信人们需要的不是理由,而是一个借口。喝酒不需要理由,伤心才需要。伤心不需要理由,需要借口。我想那个女孩,为什么变成了所有事情的借口。
青衣剑客:拔你的剑。
(过了良久)
白衣剑客:现在还不是拔剑的时候。
(白衣剑客的独白)我以为春天已经过去很远,今天辰时我看见凤凰集的花树还在开,才知道夏天还没有过来。这里的天气很奇怪,我心情好的时候天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下雨。其实不是的,我永远也不清楚气候与心情的关系,不过就是下雨天人比较容易容易难过一点。很多年的春天,我在马路对面,很多年后,我在马路的另一边,中间隔了几十米,我才觉得隔了三四年。
(此时开始闪电,城楼上内部情形描述):胡乱地扔着几具尸体。光照的范围很小,所以看不出究竟有多少具尸体。这些尸体像泥塑木雕一样,有的张着嘴,有的摊着手臂,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朦胧的烛火,投射到尸体的肩膀和胸口等凸起的部位,使低凹部位的阴影显得更加昏暗,仿佛将永远地这样哑然沉默下去。
白衣剑客开口:你可知道他们都是何人?
青衣剑客:(冷冷地)死人的事情是不必知道的。
白衣剑客:他们都是江湖八大派一等一的高手。点苍、武当、嵩山派……但他们也是江湖八大派中一等一的人渣。所以他们非死不可。
青衣剑客:“我并非衙门里的官差,只是经过这里的路人,不会索拿你的。我只是想知道,这个时候,你在城楼上到底干什么?”
(听到这些话,白衣男子的眼睛突然睁大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青衣剑客,那赤红的眼睛就像濒死的鸷鸟锋锐犀利。)
白衣剑客:“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只不过是断肠人,在天涯。”
青衣剑客:“哦”
青衣剑客:“那你为何找我?”
白衣剑客:“剑客找剑客,自然是求死,比剑。”
白衣剑客:“你若是杀了我,这些人自然都算作是你杀的。这岂非不是一桩好买卖?”
青衣剑客:“好主意。”
突然剑光一闪,衬得白衣男子俊俏的模样,如月般清晰。
白衣男子已经出剑,他的剑是由玄铁锻造剑锋偏重,但在他手中却薄如蝉翼。这一剑连青衣男子也没看到究竟是如何出手的,他仅仅是感觉瞳孔一阵收缩,脑海中闪过无数的景象,犹如走马灯一般。他的心伤还没有好,他喜爱的女孩还在那遥远的地方。他还想活着回去,所以他不能死。青衣男子的剑还在鞘中,白衣男子嘴角还洋溢着一抹笑容。
(白衣剑客的独白)很久很久,我都没有见过这样使剑慢的人。来到凤凰集的六个月以前,我去找了一个女孩,那天和现在一样下着雨,像是一场漫无目的告别。我告诉她,我要走了。她给我泡了一杯茶,还是温的,我喝的时候嘴巴很烫,心里很凉,后来我去喝了一场酒。有一天女孩给我传来消息,说她要出嫁了,希望我能参加仪式。我觉得很为难,看着她结婚,往后如果她不幸福,怪我怎么办?
(玫瑰的独白):有天晚上他来找过我,烂醉如泥的给我送了一碗皮蛋瘦肉粥,我很不喜欢。也有天晚上他来找我,言辞不多的坐在那里看着我,第二天他就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我想我们仅存朋友之谊,而无恋人可能。命理学说起先我还不太相信,但是遇见他,我想我信了。虽然他同我那般相配,但他爱我的方式不对。他是一个多情的人,我拒绝他,这才是保护一个人起码的方式。
白衣剑客:真是一把好剑!
白衣剑客笑容开始停滞,像被雨打湿的花瓣,慢慢凋落。他没有看到青衣剑客的剑,所以他很伤心,青衣剑客的那一剑是世界上最为伤心的一剑。
(叮”的一声,玉碎了。)
“呵呵呵……”白衣剑客突然又大笑起来。
白衣剑客:“原来是这块玉救了你一命,怪不得你破了我的剑。”
青衣剑客把那碎成两半的玉饰小心翼翼的包进身体里,他在接触碎玉的时候,就害怕这些玉将他的手指割伤,又在他的心上划出几道口子来。
过了不久,白衣男子倒下,借着燃烧松明的烛火,呻吟般地喃喃自语爬到楼梯口,他墨发如洗,一身洁白。但他手腕上却多了一道伤口,他望向城楼楼外。
“陌上烟雨楼,何处是离愁。
伤心人,人伤心,徒有风和月。”
外面是黑沉沉的夜。
(青衣剑客的独白)他明明破了我的剑,可是他输了。他走的时候拜托我一件事,叫我几个月后参加一个叫玫瑰的婚礼,带上一句话。我不知道算不算答应他了,口中只是念着玫瑰的名字。我喜欢的那个女孩,也叫玫瑰。
我发现他是和我说话在凤凰集最多的人,以前我只对着猫,对着花说话,后来我连说什么的人都没有。他说他叫叶青衣,但他喜欢穿白色的衣服。而我呢,我叫顾清明,我喜欢着青色的长衫。
后来江湖上有一个无名刀客,左手刀。我知道那是他,我想他一定过得很快活,无牵无挂,这样的人一定不感到寂寞。他很聪明,聪明的人感到累的时候,才不会让自己难过。智者过之,愚者不及也。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
那天我去参加玫瑰的婚礼,在我从凤凰集回来的一个月后,觥筹交错间,无人与我对饮,我好像记得以往的这个时间,我应当在赤道附近看了一次完整的落日。酉时以后,白天和黑夜的间隙变得明显,影子越拉越长越来越暗。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会来,就像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走。今天晚上他来了,明天早上他可能就走了,也不说一声。你只知道,他的背影要么暗,要么淡,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