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祭祖
过年祭祖
■吴波
2020年下半年,我们夫妻忙碌一个学期,到2021年1月底,终于放了寒假。放假第二天,我带小二子去了老城区母亲家里,三四天未见面,小家伙看到奶奶很开心,看着奶奶正在叠“元宝”十分好奇:“奶奶,这是什么额?”两周岁多的他,正处在天天问“十万个为什么”的时候。母亲看着自己的大孙子,脸上笑开了花:“是烧给你爷爷的元宝。”小二子自然不懂什么是“元宝”的,拿起“元宝”好奇地看着。我看到母亲房间地上满满一大盆的“元宝”,房间拐角母亲批发来的一整口袋“火纸”(纸钱),要过年了,我也要上年坟了,三十晚上在母亲家里烧纸磕头,这是我们家“逢年过节”必须有的事情,从我记事时起,就是如此。
我的母亲是笃信“迷信”的,从她在娘家做姑娘时便是如此。嫁到城里以后,母亲便开始“一年三节”烧纸祭奠我们吴氏祖先。母亲常说“人三节,鬼三节”,所谓“人三节”为“端午、中秋、春节(新年)”,所谓“鬼三节”是“清明、七月半(中元节)、大冬(冬至)”。母亲还常说“早清明、晚大冬,七月半'魂儿’等不到天中”,用此来描述这一年“鬼魂儿”过的“三节”烧纸祭祖时间的要求。不只是在“鬼三节”之时我们家要烧纸祭祖,在这活人过年之时,我们家依然要烧纸祭祖的,而且更加重视。
小时候,快过年了,我和姐姐既是特别期盼过年,又是有点害怕过年,因为过年之前,我们总要跟随父亲后面去上年坟。大概过了腊月二十四小年送灶之后的一天早上,父亲带着母亲准备好的火纸等物,骑自行车,带着我和姐姐,我坐前面大杠,姐姐坐后座,去往爷爷奶奶埋葬之处“铁水牛”(今清江浦区万达广场北至古淮河边一带,为清朝时期置放镇水铁牛之处),那时,整个废黄河(今名古淮河)南岸铁水牛附近,满眼望去都是坟茔,一个坟包接一个坟包,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而且周围环境十分荒凉,少有人烟,我和姐姐紧跟在父亲后面,心里面很害怕。那时,爷爷和奶奶的坟还不在一起,父亲带着我们先在爷爷坟前烧纸,“祷告”,然后让我们跟着一起磕头,我心里面一直紧张害怕,恭恭敬敬磕了四个头(习俗“人三鬼四”),然后抬起头看到墓碑上“吴其中”三个字,我记在心底,那是我爷爷的名字;再到奶奶的坟前烧纸磕头,奶奶的墓碑上“吴门韩氏”几个字告诉我,奶奶姓韩,至于名字,是没有的。烧完纸,磕完头,我们又是紧张地跟着父亲后面,一直走出那一大片坟茔地,我们姐弟俩那害怕的情绪才会得到缓解,松一口气。坐在父亲自行车上回家的路上,我们就更加盼望着过年,盼望着三十晚上那一桌鱼肉大餐了。
到了三十晚上那一天,上午到中午,母亲菜摊上是很忙碌的,我们一家四口包括来我们家过年的三爷一家三口经常是一起在菜摊前忙碌,中午简单的“工作餐”。下午,父亲和三爷兄弟俩瓷鱼杀鸡烧肉炸坨子藕夹做熏鱼春卷,母亲则收拾家里家外,我和姐姐以及三爷家的儿子则自由自在玩得很嗨。到了晚上,祭祖“大戏”开始,大桌子(八仙桌)旁长条板凳摆好;桌上三菜一汤摆好:红烧鲤鱼(烧纸祭祖只能是鲤鱼)、烧肉、煎鸡蛋下面垫青菜、白菜豆腐汤;酒瓶在桌北、几个酒杯斟上大半杯酒,祭祖过程中是要连斟三次才能斟满的,酒杯前是一碗倒扣碗里呈圆丘状的米饭,右边摆放着筷子;桌子南边母亲点上一支蜡烛(其时是中午,母亲说人间白天阴间就是夜晚,所以要点蜡烛),烧纸开始。父亲和三爷分别拿起一叠火纸,在蜡烛上点燃,放在大门两旁,母亲嘴里念念有词:“二面(两边)门神老爷,过年了,让魂儿(祖宗的灵魂)来家拿钱用”;然后就在桌前地上,一堆纸钱烧起来,边添纸钱边祷告着:“过年了,姓吴的老祖宗来家吃点、喝点,拿点钱用用”“保佑一大家子平平安安”等等;纸钱燃烧,火光映得人脸火红,一堆纸钱渐渐化为灰烬,还不能用棍子拨弄,只能等待着纸钱完全烧透,否则纸钱破损,姓吴的老祖宗们还要去山头拼凑。此时,磕头开始,父亲领头,三爷跟上,我和三爷家的哥哥其次,最后是母亲、三婶及姐姐,边磕头还要边说:“姓吴的老祖宗们,过年了,给你们磕头了!”磕四个头,结束。然后父亲拿起桌上本来用来盛米饭倒扣在其他几个碗里用的那只空碗,将桌上每一样菜都夹上一筷子,将每杯酒都倒去一点点,将米饭都夹走一点,最后还要倒些菜汤,走出门外,往房顶上用劲抛洒。回到屋里,父亲吹灭蜡烛,母亲清扫纸灰,祭祖结束,属于我们的团圆饭才正式开始。米饭倒回锅里重装,鲤鱼翻个之后可吃,菜肉豆腐回锅热热,酒杯中的酒照常喝,其他肉食一一端上,母亲讲到:“先人得口气,活人来得祭”,这祭奠祖先的酒菜,最终还都是进了咱们活人之口,故此,母亲也常形容如此祭祖:“哪个看到的哦!迷迷人眼戏,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做给下一代看的。”
我家过年,年年如此。只是人世变迁,岁月流逝,1995年,我的父亲去世,葬在了废黄河北沙土之下,再上年坟,主力军就是17岁我和我的姐姐,我们带着纸钱,跨过废黄河上立新瓦厂桥,去给迁葬于此的爷爷奶奶的坟及父亲的坟上烧点纸钱,插根松枝“贴”个红挂浪(过年了嘛)。家里老房子已经从淮海菜场边迁到了爱民路繁荣新村,翻建了二层楼,母亲也住进了二楼,我们姐弟也早已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小家,但是大年三十晚上烧纸祭祖一直没变。就在二楼堂屋,桌子还是那个桌子,菜还是三菜一汤,地面铺着地砖,怕烧坏了,母亲找来一只大铅盆,在盆里烧纸。我也总陪伴着母亲身边烧纸,斟酒,听着母亲经年不变的“祷告”:老太爷老太太、大老爹,我爸我妈(公公婆婆)、大哥大嫂(我的大爷大妈)、孩子他爸都回来拿钱用,吃点喝点……
我看着,听着,只有感慨。
我是政治老师,我也更懂得“万事空”,但是,我对吾家这过年祭祖,也是一直虔诚。每到年前,腊月二十四小年过后,我不会改变的主题是约上姐姐一家,去给我的爷爷奶奶和我父亲上年坟,今年,有些不同,我带上了那已经接近两岁半的小二子一起去上坟。三十中午,我们一家四口回到母亲的老房子里,烧纸祭祖磕头,一如既往,与去年不同的是,小二子会走路了会说话了,我指挥着他,让他给姓吴的老祖宗们磕头。
作者简介:吴波,男,1979年5月生,江苏淮安人,中学教师,淮安市作家协会会员,清江浦区作家协会理事。教学工作之余,热爱文字写作,2005年起在报刊发表文章,已逾百万字,有多篇文章收录进各级各类书集,多次在市级以上征文中获奖。2017年9月,文集《里运河北大运河南》由团结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2020年10月文集《清江浦家常饮食记》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