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栌谷主：黑洞【01同题·小说】

黑洞

文/黄栌谷主

2020年11月7日。周六。立冬。

远处隐约传来军号声。我一手端着自己榨的豆浆一手拉开窗帘，正靠在窗前看远处霞光里的西山，李师兄发来一条语音：我出发了，先接王媛，再接老刘，最后接你。你看好时间，在路口等着，车不等人啊。

非著名表情包设计师王媛，是李师兄的发小，特别喜欢花花草草。只要我们仨外出取样，她想方设法都得跟着。昨天下午，导师连线离京700多公里的青陵台实验基地，得知高大叔已经在给他家的忍冬藤剪枝了，便安排两位师兄去取点资料。晚上王媛在微信群里约大家周末去爬山，知道这事儿，立马给我打电话，要去挖几株新品忍冬藤回来做盆景。结果，导师都没安排我去，她给安排上了，还美其名曰“一个都不能少”。

李师兄从城西他家过来，到我住的城南生物医药基地，怎么着也得一个小时。我不慌不忙地继续看西山、看霞光。

有人说，深秋是北京最美的季节。我一直都不同意。以前不同意，理由是：北京啥时候都美；现在不同意，理由是：北京啥时候都那样。

换个说法：曾经，世界很美；现在，世界就那样。

果真是境由心生、物随心转啊。自从去年此时和妈妈视频，听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痛说家史、掀了爸爸的老底，我便明白了：妈妈已经精疲力竭，没有能力继续支撑她自怀孕起就想给我的那个世界。但那一瞬间，我还是有些震惊，脑海里无数个画面来回切换之后，心里充满了愧疚：我能不知道妈妈已经忍了很多年吗？我知道，但我假装不知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似乎那是她的宿命。

我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她不想坚强了，她不想硬抗了。我的世界自此凌乱。也许真是宿命，就在我非常非常担心假期回家如何面对那一地鸡毛的时候，导师通知我们：他要上新项目，前期有很多工作要做，所有同学都不能离京。

接下来，2020年整个第一季度，我都是在实验楼度过的。4月中旬，我终于可以出实验楼，但还是不能随意离京——除非和师兄们一起自驾去外地取样。

导师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几位顶尖药用植物学家之一，我母亲的本科同学。但这并不能成为导师特殊照顾我的理由，因为我的每一位师兄，都大有来头：这一年多给我们当司机的李师兄，爷爷是传说中的膏方大师、父亲是中药鉴定权威，母亲画工笔花鸟，是美院教授；只要导师不出现，必定统领全局的刘师兄，是中医世家……世家的意思，至少祖上三辈人都在这个领域出类拔萃。像我家，爷爷教书奶奶种地父亲经商，姥爷修车姥姥缫丝母亲行医，我干什么都和世家挨不上边。

想来，世界一直很美，就那样的，只是我的世界；世界也并不平凡，平凡的，只是我的世界。

远处已是蓝天白云。手里的豆浆却凉透了。我看看时间，赶紧一阵忙活，关水关电关煤气，锁门下楼。

我这两位师兄，好像来自两个星球：矮胖的李师兄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谈专业，高瘦的刘师兄聊到啥能和专业扯上边。去年，我们坐高铁外出，刘师兄订票，一般都会和李师兄隔着几排，但疫情期间尽量不乘坐公共交通，我们外出时，李师兄开他的牧马人，刘师兄必坐副驾，为的是把后排让给我，还有王媛。

我上车，挨着王媛坐在刘师兄身后。王媛一如既往双手分别扒着两位师兄的座椅靠背，高谈阔论。隔着车窗玻璃看到我，她一个劲儿跟我点头打招呼，嘴却没有停。我还没坐稳就听出来了，她正点评某位大人物的画展。

牧马人在高速路上平稳地奔驰，四个人热火朝天地聊天。李师兄说他这两年一直在研究的弩，作为未来的药用植物学家，他有一个很神奇的业余爱好：研究古代兵器；刘师兄说正在做的选题，他是导师的骄傲，据小道消息，师伯师叔们现在最羡慕的，就是导师收了这么个好孩子；王媛一会儿说画展一会儿说她正在设计的表情包，尖锐地剖析着这两者之间深层次的社会学关系。这三个话题我都勉强接得住，也能肤浅地左右逢源、表达自己的观点。结果，聊天竟充满莫名的喜感，时不时有人发自肺腑地不知道在称赞谁：“哎，我觉得你刚才说的特别有道理。”

路好、车好、司机好，聊天氛围也好。安稳让人迷糊。才过了石家庄，不知不觉，我竟蜷在了后座上……隐隐约约，听到刘师兄给高大叔打电话，好像是在告诉他，我们什么时候能到他家地里。

高大叔是青陵台的土著，导师刚去建工作站的时候，俩人就认识了，之后合作十多年。每次过来，导师都会嘱咐我们：“凡事多向老高请教。”

下了高速，由国道转省道转乡村小道，路边的楼房越来越少，路边的行人也越来越少，牧马人似乎成了一匹野马，在生产路上肆无忌惮地奔跑。一开始，两边是大片大片刚刚犁过的农田，再后来，两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小灌木。直到远远地看见有人站在地头招手，李师兄才开始减速。

牧马人在高大叔身边稳稳地停下，刘师兄招呼王媛和我下车，然后从后备箱里取出几个黑色塑料袋，分给我俩一人几个；又从高大叔手里拿过两把铁锹，分给我俩一人一把。

我还愣着呢，王媛明白过来了，扔下手里的塑料袋和铁锹，扒在车窗口问李师兄：“你们俩大老爷们去取资料，让我们俩小姑娘去地里挖苗，好意思吗？”

说话间，刘师兄已经拉着高大叔上了车。李师兄坏笑着启动了牧马人，一骑绝尘，风中飘来十六个字：“弄完在路边等着，一会儿接你们去吃午饭。”

一点办法没有，我和王媛一手拎着铁锹一手抓着塑料袋，一前一后进了忍冬藤灌木丛。

其他地方的忍冬藤都是藤状，唯有以此为核心方圆几十里是小灌木。因为修剪得当，一根根拇指粗的干上顶着半球状的枝叶，如伞花一样。这可不是什么专家的研究成果，而是高大叔他们家上几辈人自己琢磨出来的，为的是方便采花。寒露过后一个月，大面积剪枝才刚刚开始，高大叔动作快，这块地已经剪完了。

我走了一会儿，发现王媛没有跟上来，回头看看，她正自拍呢。

就这光秃秃少叶没花的样子，你一个表情包设计师，能拍出什么？我也不招呼她，继续往深处溜达。很多人都看不出同一块地里一株植物与另一株植物的区别，就像看不出同一座山上一块岩石和另一块岩石的区别，但还有一些人，天生就对此敏感。我知道王媛喜欢哪类，我俩一见如故，就因为都喜欢植物，都喜欢探究每一种植物的前世今生。

又走了一会儿，发现目标，我再回头，王媛已经不自拍了，正茫然四顾，好像拿不定主意选哪株。

我也不打扰她，停下来，低头左右看看，又在原地转了转，这才退后半步，决定就挖面前这一株剪得挺狠的。

然而，这一锹只下去不足5公分，就像铲在了石头上一般！这地里怎么会有石头？莫非是土太硬？我把右脚踩上去，猛地一使劲儿……原来只想着这锹能插得深一点，却不想，劲儿用大了，踩空了，右脚如焊在铁锹上一般，直直地陷了下去！

随即，左脚下面的土也松了、垮了，我整个人开始往下坠！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从右脚踩空、我尖声高叫，到我的腿我的腰我的胸我的头从地面上消失，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恍惚间，我看到王媛奔跑过来，但只一眼，我整个人就已经掉进了黑洞，无尽的黑洞！

我仰着头，身子直直地往下坠。上面洞口的白点越来越小，有一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秀！秀！”

一个陌生的声音。这声音像是有莫大的吸引力，拉着我快速坠落……

我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到地面了。

我不再尖叫，也不再挣扎，坠落中，默默地想自己只有27年的一生：如果算上幼儿园，我有24年是在学校度过的，到现在，我身边除了家人亲戚就是老师同学，我还没有工作、没有结婚，只有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暗恋，如这看不到尽头的黑洞！

“唉！”

生命如此单薄，这声叹息却如此浑厚。

黑洞像一个深不可测的共鸣腔。在这个共鸣腔里，我发现自己不是在往下坠，而是在往下飞……0

作者简介

黄栌谷主

本名何晓

笔名赵晓霜 齐泺

子威的妈妈 厚德的干妈

非著名作家

喜欢干各种有趣的事

2021【同题短故事】创作计划 

2021，新的一年，让我们一起来玩【同题短故事】。

【同题短故事】由赵晓霜、侯俊华、梁波、谢秋霞、崔寒凝、祖志宏、姚小红、甄小龙、杨旭萍九位文友共同发起，旨在和更多热爱写作的小伙伴一起 “抱团”创作，相互鼓励、共同进步。

一、【同题短故事】体裁为叙事类文学作品，包括小说、故事以及非虚构叙事等，鼓励童话和科幻作品。

二、篇幅3500字以内。

三、一般情况下，团队成员每月1日、11日、21日晚8点-10点在微信群报名，提交上旬作业、提交下旬选题。法定假日或遇特殊情况，群主将以“群公告”的方式另行安排。团队成员因客观原因不能参加活动，应提前告知群主。

四、所有选题在提报当日经大家集体讨论后，由群主最终确定下旬的创作主题。在同一主题下，作者可自行设置文章标题。

五、已报名却不能按时提交作业的同学，自觉在群里给发一个10元红包。连续三次没有按时提交作业，将被送飞机票，若想再进群，须向群主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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