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樱|我的父亲（八）

       我 的 父 亲（八）

                作者：咏樱

这里我所说的另一条道路就是公益的道路。我成为了一名志愿者，开始学会帮助他人，将自己微小的力量通过众人的力量得以放大。我们就像一群装在瓶子里的萤火虫，有着照亮一方黑暗的力量。

孩子走后，我的丈夫因为饱受精神打击而走向精神抑郁，我们呆在一起除了加剧痛苦外没有别的意义。他的神经变得十分脆弱，他像一只夜行的小老鼠，不能经受一点点的风吹草动。晚上，只要我超过九点半回家，他就开始惶恐不安，然后是不停的电话轰炸，整晚的失眠。后来，他对我说：这样下去我会疯掉，你住到你父母家里去吧！

我理解人性的自私，一个人首先得活下去，如果你影响了他的存活，你就必须消失。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不让他疯掉，我只能从家中搬出，住到我父母家。

在父母家，我的母亲会时不时地提起我的孩子，她总认为是我给孩子进行了过度治疗从而导致孩子的死亡。不论是对于孩子接受的活体检查还是第一次化疗，她都耿耿于怀，这让我十分痛苦。她没有什么文化，容易钻牛角尖，且情绪容易激动，我无法跟她进行正常交流，只能跟我的父亲交流。

我的父亲情绪平和，对于孩子的死亡结果，他能够接受。我不断跟父亲解释有关晨子治疗的整个情况，并借此纠正母亲的说法。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是为了表示我已经尽力，给自己一个自我安慰的借口。父亲没有责备我，他认为，在为晨子治疗这件事上我已经尽力，尽力了就好，很多事情不是个人的力量可以改变的。

是的，我没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也没有什么可以责备的。面对凶险的癌细胞，我和孩子孤军奋战，最后，我们还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但是，在这场艰苦的对决中，我和孩子都表现得十分顽强，我们的意志始终没有屈服，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又是胜利者。

在父母家才呆了半年，我母亲想要重新装修房子，好让租住在外面的弟弟和弟媳一家人搬回来住。当初弟弟他们一家搬出去住，就是因为他们和我的母亲相处不愉快。在一次大的争吵发生之后，我的弟媳愤然提出要搬出去住。在婆媳斗争不断升级的过程中，我的弟弟处境艰难。他了解我的母亲的强势性格，也了解自己老婆的强势性格。作为一个普通工人，他没有能力给自己的老婆、女儿买一套房子，面对老婆和女儿的抱怨，他觉得十分愧疚。基于这种愧疚，他也只能屈从，跟着老婆和女儿住到外面去。

为了腾出房间装修，我和父母只好在公安大院后面的财政局宿舍暂时租了一楼的一套房子。对于重新装修房子这件事，父亲和我都持反对意见。对于母亲想让弟弟和弟媳一家搬回来的想法，我们一直反对。对母亲的性格，我们十分了解，她不会改变自己，类似的争吵场景必然重演。我建议母亲给弟弟一些钱，让他们在外面买一套房子住，可是母亲坚决不同意。她要把子女留在身边，她说：养儿防老天经地义。母亲的思想古旧得像经历尘土掩埋后重见天日、锈迹斑斑的青铜器，怎么擦拭都无法焕发光彩。

我们租住的房子环境很不好，又暗又潮。就在这样恶劣的居住环境中，我和父母相依为命。这种情况下的相依为命对我心灵创伤的结痂并没有什么益处，因为，母亲对我的处境始终无法给予最大程度上的理解和支持，相对于不停的唠叨和抱怨而言，我更需要一个安静而美好的环境。

2013年，在经过认真的考虑之后，我交给丈夫一封手写信。在信中，我写道：晨子走后，我们都陷入痛苦的泥沼难以自拔，继续生活在一起，对彼此都不再有益处，只会加剧双方的痛苦。所以，我们离婚吧！

我的丈夫轻易就同意了，因为他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他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从单个个体来看，我们两个都是优秀的好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生活在一起。就这样，我结束了维持了20年的婚姻，成为一个离异的单身女性。

在婚姻内，我常常自己觉得备受约束，可是，走出来之后，我又感受到难以排遣的孤独和寂寞。冲出围城的人，会在短暂的轻松之后，经历一个茫然而空虚的阶段，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当我平静地把离婚的消息告诉父母的时候，我的母亲十分吃惊，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更像是晴天霹雳。

她说：你怎么可以离婚？离婚了，你今后的生活怎么办？你住在哪里？

我说：我的丈夫有抑郁症，我们没有办法继续生活下去。离婚了，我们都可以重新寻找幸福。

我的父亲听了，没有做声。对这个女婿，他还是比较认可的。虽然我的丈夫不会抽烟不会喝酒不会说好话，可是，至少他是一个老实人。在这一点上，他和我的父亲是同类。所以，对我突然结束婚姻的行为，他始料未及，也未置可否。

父亲很少对我的选择做出评价。对于子女的生活，他从不指手画脚地加以干涉。正因为他宽容，所以作为子女，我们有事反而愿意跟他交流。而对于母亲，我们则是尽力瞒着。因为，她对于任何事情的第一反应都是“否定和批判”。

就在我站在歧途的交叉口，不知道该去往何处的时候，偶然在邵武在线网站上，我看到了“铁城爱心公社”发出的为六中一个患癌症的女生捐款的帖子。这让我想起了自己那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我明白治病需要一大笔钱。于是，我拿着自己和班级学生的捐款找到爱心公社。捐钱之后，我问：我可以加入你们的队伍吗？

一个值班志愿者说：你先了解一下，如果志愿加入，我们欢迎。

我说：我了解，你们是奉献爱心，帮助弱者的队伍。

就这样，我填写了申请表，正式成为了一名志愿者。

帮助他人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了，我不再沉溺于对晨子的怀念中。事实上，在帮助困境学生的家访中，我看到了很多比自己的处境更糟糕的家庭。有一个在拿口的家庭，两个孩子在读书，父母身患癌症，一个肝癌，一个乳腺癌。我很难想象这个家庭的孩子怎么去面对父母随时可能死亡的事实，也很难想象，像这样陷于困境却连低保都申报不到的家庭怎么去面对巨大的经济困难。

当我们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的时候，当我们质问苍天不公的时候，我们没有看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人处于更大的不幸之中。而当我看到这些普通人身上潜伏的更大的不幸的时候，我开始慢慢放下心中的积怨。

这期间，发生了两件大事，让我对生死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一件是我父亲患病住院，一件是我婆婆的自杀身亡。

（图片来自网络）

个人简介：

咏樱，真名黄勇英，毕业于福建师大中文系，中学高级语文教师，福建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网认证诗人，中国新归来诗人。现代诗歌文化艺术主编，诗意神州平台主编。已出版散文集《带爱上路》，诗集待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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