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 园

宿舍的北边是块露天平顶，闲时可以溜溜发闷的身体。这个季节，白天向前能望见粉黄的油菜花，向后可打量一屏山色，坡边的荆条尚未发青，但有一丛又长又柔软的绿草，杂着小黄花，欣欣向荣。夜晚的时候，无数的星光洒下来，平顶一片空灵，努力仰望，星空幽邃辽远。

头天晚上半轮明晃晃的月，平顶上月光颤抖，夜愈静，月光愈抖得像无边的流水；人难免急慌慌地想起春风、生长、美好一类的词。忽然想起春茶，想起老杨。

春茶，无疑是大自然在春日奉献给人间，再美妙不过的礼物了。怎么想象春天，怎么体味春天，千万人有千万种想法，但春茶可以一统江湖，从色、香、味抵达心海，从感官层面的刺激到心灵层面的抚慰，全方位地代言了曼妙的春天。

老杨，大名杨礼信，是一位默默坚守一块山洼茶场的茶农，50多岁的汉子吧。老杨的茶场，背靠汤洼山，坐南朝北，因地而名为“汤洼茶场”；茶呢，开始无名，当地人就叫“杨礼信家的茶”。2019年终于注册了商标，叫“汤洼金芽”。顾名思义，“芽”指形，“金”为色。这一款茶，可以说是北纬31度山水千年陈酿的一剂灵汤，茶汤黄亮澄明，茶味醇厚而甘香，类似霍山黄芽。

汤洼茶园，像两片对生的树叶

山野老茶，味厚是本分，但说句老实话，明前的汤洼金芽还得放一放，纯正的味道才能出来，好像本地的绿茶，都有这样的脾气。记得有位不正经的茶客，好用少女、少妇、熟女、老妇来区分茶的品类，也有点歪理。一般明前的茶，胜在及时，胜在新鲜，仅此而已；但本地的茶，放一放，就可以释放出来不及阐述的春心春意。

这么一想，忽然也就有了亲近茶场的念头。电话约了老杨，凑巧得很，老杨明天找人砍草，准备后日开园，约好了见面地点，按捺下和春茶之间的春心春意，回屋入睡。

第二天在一个路口遇见老杨，车子前行几步就很热闹，铲车、挖机来往如梭，路面坑坑洼洼，颠簸不平。一年多的时间，钱白公路都在实施“扩面延伸”工程，今天碰巧，白梅乡的城管们正在维持着拆迁秩序，严肃的黑色制服无声地传达着政府的威严。不久的将来，蓝色的公交车将通行黄石村七弯八拐的山路，把偏僻的山村纳入一个崭新的交通系统；对黄石村留守的大爷大娘们来说，东逛横埠街西游大浮山，以后就是家常便饭了，小伢子读浮山中学也不用转来转去了，山里的天地广阔了。

然而进茶场的路还是荒草小径，老杨有点怨言，觉得铺天盖地的扶贫路应该修进来。“一年上交一万多承包费，十几万块的茶工，长年有七八户脱贫户做小工，咋就不能修路？展销会上，县领导都说要支持茶场发展。”老杨还记得去年铜陵市扶贫农产品展销会上，县委刘书记过来询问的事情。

“上展销会有什么奖励？可有荣誉证书？”我们岔开了话题。

“说是先进农企，就发了5千元奖金。”老杨迟疑了一下，又说：“应该没什么奖状，人家不会扣着这东西不发。”

“奖金不更实惠？”

说笑间，沿着溪谷就到了幽静而又生机盎然的汤洼茶场，入眼是沿山势垒成的一列列梯地，周围多是新绿的三角枫。逆着阳光，鹅黄的新枫叶被黝黑的枝杆映衬着，惹人怜爱。

这是即将开园的茶场，一切将在酝酿中喷发。老杨四处观看茶叶发头的情形，眼里是期待的喜悦。一会儿，他高声呼喊着一个名字，远远的有个人应答着，声音悠长，跌落在山洼里，惊醒了寂寞的茶场。老杨说是他安排的砍草工，带盒饭上山，早出晚归，车接车送，和明前摘茶一样的待遇。“明前茶小，不能按摘的茶叶算工钱，一天包工100块，中午有5块伙食补贴，当天就结算。摘茶人容易口渴，都是用保温桶装稀饭填肚子。”本地人不爱说采茶，一律说摘茶。

开园在即，茶芽如旗如枪

“工人好找吗？”

“还行，基本上是老熟人。这两天，有几个人就和我打好招呼了。”

砍草的人来了，一身标准的采茶服，大概是领头的人，还背着一个采茶的布袋。老杨吩咐了一些事，临了又说：“包里的茶叶赶快拿出来，不要焐坏了。明天开园，一律用竹背篓。”老杨向我们解释道：“摘点茶，试试味道。这么小的茶头，娇贵得没法子，必须透气。有一年，有个茶老板想着从江南那边带生茶回来炒，那边生茶不贵，但回来就坏了，没法子保鲜。”

看完这一片茶园，老杨又带着我们跨过一条溪沟，进入右边的山坡。沟边一排高大的枫树，沟里横着枯木，堆着大小不一的凌乱石块，有一块方石，生满青苔，拙中秀外。我还看见一丛蒲公英，比别处肥壮一大截，自在地开花。这是多年来山洪的迹象，被束缚着，最后的气力只能在一条小沟里折腾。想象着夏日洪水的咆哮，心底还是有一点对自然的敬畏。

苔生石上，拙而秀

老杨的茶园在两块山坡地上，被两条山沟分开，像两片对生的树叶，生长在汤洼山上。除了割草理枝，老杨七八年没施化肥了，可以说恢复了原生态的生长。杜鹃、竹鸡、蒲公英随处可见，周边树木森森，有不少高大的枫树。阳光直射时日不多，更多的是漫射，有云凝烟横、云树茫茫的气象。汤洼茶场，可以说是被一群枫树守护的茶场，汤洼金芽的底味，少不了枫香的参与。北纬31度的山水精华，就这样在一种人们不知不觉的状况下，形成一种山野风味，悄然凝聚在春茶中，最终被老杨这样的茶农酿成一杯活色生香的茶水。

有得必有失，老杨的茶园也因为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开园的日子比别人要晚不少天。明前的茶价，一天一个样。作为一个茶农，老杨独处时，未必就没有心酸的感觉。有什么办法呢？只能默默地坚守。老杨身后还有一帮人在等着活干，不少是留守的脱贫户，他们也在默默地坚守，等待开园，等待云开月明的日子。

下山还是沿着一条野草离离的溪沟，回望汤洼茶园，老杨对明天的开园信心十足：“去年雨水好，今年的茶叶收成一定不赖！”

开园，我们都等待着。那时的汤洼茶园，歌声悠扬，云雾处有轻香，有冷韵，还有美妙的春天。

来源：文乡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