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高考秘笈”最难寻
【《我的“私人高考史”】之六
唉!和你们说实话你们也不信:我真不是因为数理化成绩差高考才选择了文科;当然当然,我的数理化成绩那也确实很差。很巧是吧哈哈。不是巧?是我笨?也可以这么说。但我真的喜欢文科,真的讨厌数理化。
我的数理化成绩不好,如今一个数学公式、物理定律和化学分子式也记不全,可是很奇怪,中学教我数理化的老师我都清清楚楚地记得。这是要报仇吗嘿嘿。
数学老师是滕忠海。他上课时声音不大,表情常常很严肃,喜欢戴一顶有楞有褶的深蓝色帽子。他在黑板上示范代数演算题或几何证明题,进行到最后一步时,他喜欢露出笑容,很期待地望着我们说,都听明白了吗?他在那里微笑着等待我们齐声回答“明白啦!”,但是很多时候他的希望会落空,教室里鸦雀无声,他的笑容凝固一阵后,只好慢慢褪去。他咳嗽一声,看也不看我们一眼,低声嘟囔一句“下课”,然后就一手揣裤兜,一手握教材,步履坚定地离开了我们。滕老师经常用他执着的目光盯着我说,别人都能听懂,你怎么就不懂呢?我看你不是笨,是不认真听讲,一堂课都在胡思乱想,杂念太多。
其实我的杂念也不算太多,就是有一个问题,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所以我经常利用数学课时间苦思冥想,指望能想出答案。这个令我深感困扰的问题就是:既然高考我报考的是文科,那为什么还要考数学呢?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如何才能不考呢?
我很少考虑自己为什么学不会数学这样的问题,因为根本不用考虑,答案明摆在那里:我就是学不会。
物理老师刘丙俊和化学老师刘成海都对我很好,原因嘛,当然不是因为我的物理和化学成绩很好,而是因为我大哥是语文老师,和他们是同校同事。他们看在我大哥面子上对我总是态度很亲切,除了不过问我的功课,其他都聊得很好。我因自己早选定了文科,早早就戒了他们的课。有时在他们的课上我做我自己的功课,有时干脆拿本书躲到麦田或玉米地里去背历史、地理。
我们的教室和赵里村的农田不过一步之遥,出教室后门过一条田间小路就可以钻进庄稼地里。原本是为了逃离这样的田野才要参加高考,可为了参加高考我又需要逃到这里寻找出路。人生的路,到底有多奇奇怪怪。
那时候最奇怪的事,莫过于到处找不到高考复习资料。复习大纲倒是齐备,可是当时发到手里的课本内容却与之衔接不上,仿佛同一阵营的两拨特工难以接头,无法对话。班上几位同学,不仅家境好,而且有亲戚在大城市,他们总能搞到一些在故城县根本见不到的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套上海出版的“数理化自学丛书”。
书是谁的我现在忘了,印象中是刘庙村一位宋姓同学的。我虽然痛恨数理化,可是对那套书非常好奇,总想借来翻翻。可是书的主人对那套书可谓爱护有加,不太愿意借给别人。他精心为每一本包上书皮,书皮上却一字不写,你根本不知他所读何书。
很多年后读了《深圳商报》同事的一篇文章,我方知道那套“数理化自学丛书”即使在上海也不是容易买到的。他回忆说:
高考的恢复,一下子使得数理化复习资料显得奇缺。上海图书馆门口每天排长队,一为抢个座位,二就为借本复习资料。此时,有一套书奇货可居,这就是上海科技出版社的“数理化自学丛书”。这套书是“文革”前出版给高考落榜的“社会青年”用的,编得很好,想不到此时有了用武之地,一再加印,仍供不应求。我虽后来没上过大学,但“蠢蠢欲动”的我当时也买了一套,翻翻看看,做做题目,想想坐在课堂里的情景,十分惬意。近来在整理旧书时,又发现这套书蜷在角落里,原打算把它处理掉,但想想这位老朋友将化为纸浆,蛮可怜的,还是又把它捧了回来。
他是2006年写这篇文章的。编发稿子时我和他谈起这套书,说你当时买“数理化自学丛书”只是做题玩儿,你哪里知道这套书1978年在军屯中学高考班的地位。那时咱们若认识就好了,你寄给我这套书我用它们能换来多少羡慕和尊重啊。我更可以用它们换取我需要的文科复习资料。
1978年时学校里虽然没有图书馆、资料室,但是也有几柜子图书资料。掌握书柜钥匙的,是我的英语老师王宝仓。因我英语学习热情高涨,课堂上有时竟然也能把“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的英文句子很顺溜地读出来,他对我有几分好感。我即常常找他要钥匙,借一些书当作复习资料。我曾借过范文澜的《中国通史》、谭其骧的《中国历史地图集》之类,以作历史复习之助。可是这类书毕竟不是复习资料,好看却不好用,又有点“远水不解近渴”的意思。
无奈之下,我不得不背着父母,找大城市的亲戚求援了。我们家在北京、上海、天津乃至石家庄、衡水、郑口统统没有亲戚,只是有个本家伯父在沈阳一家企业,有个舅舅在阜新煤矿。我帮家里给他们写过信,知道联络地址。我即分别给两个家庭中的一位堂兄、一位表弟写信,希望他们能帮我找几本高考文科复习资料。
我之前从来没有向他们伸手求援,那位堂兄我甚至都忘了他长什么样。为了高考,只能“病急乱投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