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生旺||忘记（散文）

忘  记

孟生旺

或许，一个正常人降生来到这个世界上，到有了自己的意识和思维后，就会不知不觉很自然地记忆起所经历的各种事情。有的印象浮浅，不久就抛到九霄云外，忘得一干二净；有的印象深刻，可以在心底存留几十年或一辈子，难以忘怀。留在心灵的，不管什么事，或多或少会影响到人的一生。谁说不是？

我是一个极其爱怀旧的人，许多人，许多事，只要是自己亲身经历了，亲历目睹了，我都会一一按先后发生的次序，逐一储存到脑海深处。安静的时候，事事加以条分缕析，以便给自己什么启发或启示，还会告诫自己，不重蹈覆辙。古语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吃一堑，长一智。为的就是重新开始。分门别类后，我将一些对自己身心健康造成极大伤害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将之堆摞在一起，从不向谁提起，努力将之封存，达到忘却的目的。

人有时候，该给心灵进行大扫除的时候，就得大扫除。清扫一下不该存留的记忆。往深里说，这些要求刻意忘掉的事情，大都为生活中的假恶丑现象，而真善美感人肺腑的事情，永远都会让人钦敬十分，久久不能忘怀。

说到这一点上，去伪存真显得多么重要，它的确可以让我重新面对现实和自我，审视自己不经意屡屡受挫的根由。哲人说过，人不能永远生活在过去中，也不能活在梦想里不出来。说的就是要求自我要清醒一些。正确面对眼前的一切。

有好几年，我因了自身命运处境的缘故，经朋友出面帮忙，寄居在城乡结合部的一间简陋的平房内虚度光阴。为报答朋友，我偶尔帮他做一些文字记录与抄写工作，很单调。

日子久了，我在一个下午的余暇时光忽然生出疑问，就问朋友，您把这么多过往的故事抄录下来，难道就是为了珍藏记忆？哪知朋友的回答不禁更让我倍感诧异。他说，之所以费尽周折抄录这些日记一样的东西，并不是为了珍藏记忆，而是彻底忘掉它。有了这样的藉口，以后过日子，就如释负重，可以轻松地活下去。

我有些愕然，原来做不忘记的事，是为了最终的忘记。

忘记是什么，我这才有点恍然大悟。

忘记，有时就像雨过天晴蔚蓝碧澄的苍穹，把昔日曾经驱不散的风云雨雪或阴霾一股脑地拂去，留下一个澄明眼亮荧屏一样的世界，也像大脑清除一切的记忆之后留下的空白。可以凭空去触摸，却不会复现；可以想象，却无真实的存留。

这就是忘记。忘记了，一身轻松。不管有多大，像一个单纯无知的孩童，过起日子来，波澜不惊。

如此说来，忘记未免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与不屑一顾，和留恋形成鲜明的对立，是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人是一个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的动物，怎么能对自己所经历的情感波动不留一抹尘泥的印记？如果是这样，我们曾经拥有的美好梦想与愿望有如何谈起呢？

我想，朋友的用意委实有些牵强附会。他是一个有情感纠葛异常繁杂的人，他的人生比谁的阅历都丰富。离过婚的人最容易否定从前。是不折不扣的忘记过往的履行着。也是对曾经的恋爱与婚姻最残酷的否定。对情史一刀两断的人，不具有社会的同情心，是一个残忍的人。可是，有些时候，他又别出心裁做一些乐于助人的事，更是让我疑惑不解。

反回来想，忘记过去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做的事，随着年龄增大或身体某些神经功能的衰退，我们不可避免身不由己地会忘记许多人和许多事，像时间久远的童年跟少年时代的事，这种忘记是不经意的自然忘记，仿佛压根就没有经历或发生一般。

现在想想朋友说过的一席话，对于处在困境或逆境中的人来说，忘记从前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它可以让你的心灵重新认识世界。

我忽然想起自己不愿意跟人提起的一件事，它在我脑海储存了许多年，可以说忘记了，也可以说没忘记，要不然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有一个十分厌恶的老师，小时候没少谩骂我们，甚至有时还用教鞭抽打我们。要是这事放到现在，学校是明令禁止的，可是在二三十年前的乡村，老师要是没有这种行为，做一个温文尔雅不发脾气的老师又被社会愚弄为不称职的老师，真是深不得，浅不得。

她是一个女教师，第一次当民办老师就代我们班的课，其时，我刚刚入学上小学一年级的课，语文学拼音，数学学十以内的加减法。上课的时候，我们常见她教复式班四年级同学上黑板算题，也让我们害怕的不得了。

这种考查学习效果的方式，凡是上过学的人，都有这样的经历。无可厚非。但这位老师还别出心裁地时不时让高年级的学生做一些低年级的数学题，几乎超乎人们的想象。我依稀记得她出了这样的一道题：

说一所学校有一座等边三角形的花池，每边摆6盆花，问一共需要摆多少盆花？

四年级学生一看这是上二年级时做过的题，便不假思索写下了答案：6x3=18（盆）

结果，这老师给学生的解答判了错号。原因是，这种摆法是不对的，不能以算题的思维去算题。她还说，因为花池是等边三角形，应该摆15盆花才对。是6+5+4=15（盆) 因为这是正三角形，只能这样摆，也应该是这样的摆法！她的口气很坚定和强硬。当然，这些童真的孩子没少遭遇指责和鞭笞。

明眼人一看，这位老师是钻了牛角尖。大人的摆法可以理解，甚至持赞同意见。可对于小学的孩子，要思考这么深，就超出思维范围了。不妨我们这样想象和理解，如果这所学校的花池足够大，每边摆6盆，三边的确共摆18盆花。只要是不将花盆摆在花池的三个尖角上，就不会出现15盆花的情形。这样不是每边照样能摆6盆花吗？况且，15盆花的摆法，在严格意义上来说，就不是按每边摆6盆花的要求做的。而是，6盆，5盆，4盆。与题意不符。

看来，老师在某些时候，思维也容易走上极端。如果我们把花池看得很小，也容易误导学生。如果我们用放大的目光审视花池，学生的答题非常正确，并报以热烈的掌声。

尽管这事过去许多年了，当年的少年如今已经长大成人，成了孩子的父辈。但他们仿佛忘却自己遭遇的尴尬，见了从前十分讨厌的老师依旧不计前嫌，反而主动上前打招呼，友善许多，他们似乎全然忘记曾经被侮辱的一幕。

这种忘记是一种豁达与无私，尽管老师在某些时候做得有些过头，但孩子的心灵永远是纯洁无暇的，他们已经忘记了年少时遭遇的耻辱。

还有一种忘记，是伤痛的的忘记。

关于农夫和蛇以及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可谓是家喻户晓，童叟皆知。两个故事的主角农夫和东郭先生，因了不辨好赖，救下了原本就恶毒心肠的凶邪者，哪知它们禽兽不如，恩将仇报，最终两位善者反受其害。同样，这些故事对我的儿时也影响颇深。

在尘封的过往岁月，我记得父亲在世时，慷慨义气，因在家是独苗，结拜了不少盟兄弟，都是年轻人，大家不分彼此。他的这些兄弟中有一个家境异常贫困的后生，父母双亡，情况十分不好。我父亲看他可怜，帮他成了家，心说，两个人生活总比一个人强。新媳妇过门后，两个人和和美美，日子过得倒也幸福。这后生自从成家后，对我父亲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什么事都听父亲的安排，丝毫没有辩驳。简直成了父亲的脾性，对父亲更是钦敬有加。于是两家你来我往，时常互送东西，生活还相互照应着。

有一年，父亲忽然得了伤寒，卧床不起，因救治不及时，病情恶化，不到五十岁就撒手人寰，英年早逝。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们好几个均未成年的孩子靠劳动挣队里的工分度日，日子异常清苦。

忽一年，父亲早年结拜的那个盟兄弟在村里有了人气，被社员推举为队长，带领全村完成上级下达的各项农业任务。在这一时期，我母亲接到一个劳动任务，到村外的一块谷田锄禾。母亲原本有病，为完成队里的任务，也就不想什么，带上我去锄地了。记忆中，这是我见到母亲领到最大的一块任务地，这块地很大很阔，地中心还有一处坟地，长着茂密的柏林，大白天给人一种阴森恐怖感。母亲一见这阵势，心情极不好受。父亲就葬在类似这样的的坟茔中，面对此情此景，又让母亲不由得想起在世时的父亲。她叫哥哥试图跟队长说一下，换块地劳动。哪知这队长早已忘了父亲生前给他的帮衬，不但不换，还训斥了哥哥。没办法，母亲只好硬着头皮花了近一周的时间强撑着坚持锄完这块地，期间几次晕倒在田里，还是哥哥好几次将她背回去的。之后，母亲的头晕病又有所加深。

母亲常常告诉我父亲的为人，年轻时没少善待他这个异姓盟兄弟，真是人心隔肚皮，对面两不知。世态炎凉，人走茶凉。后来的好几年里，我家没少受这个队长的侧面欺负，这给我幼小的心灵投下不少抹不去的阴影，也带给我许多迷惑不解的纠结与心事，为什么那个曾经情同手足的兄弟要这般对待我家呢？

母亲让我们忘了她所提起的往事，平平淡淡面对，实实在在做人。母亲常说，受人滴水之恩，需当涌泉相报。事情一晃又过了许多年，集体化结束后，队组也解散了。在村里抬不起头的我家分到自个的责任田，村里就不再下任务了。谁都是自家给自家劳动，时间一久，我们也就全忘了。

母亲叫我们不要再提从前的事，特别是忘却父亲盟兄弟的所作所为，要我们跟父亲一样，亲善邻里，友待世人，谁来到世间都不容易。

 【作者简介】

孟生旺，山西晋中人。1994年开始写作。先后在《乡土文学》《山西文学》《黄河文学》《苍生文学》等多家国内刊物发表数十余篇散文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