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印花

早上醒来，八点半，吧嗒两下嘴儿，擦擦口水，镜子里腮帮子上赫然出现一宽道印记。摸一摸，沟壑分明，起伏有致，近了再看，原来是枕巾压出的花纹。简单吃过早饭，屋外风起，吹得后背痒痒的，鲜奶起了微微的皱褶，喝下去胃肠里也荡起微微的涟漪，像随风起舞的窗帘。

姥爷午睡后，去和他的田地和果树见面。凉席上的花纹，印在他结实的胳膊上。这都是多年前的事了，漫无目的走到姥爷家屋后，才发现他已经死去多年。

饺子在盖垫儿上，团团打坐，细腻光滑的高粱杆儿是它们的蒲团。每回从孩子姥姥家开车端回一盖垫儿水饺回家下，院里人都羡慕。为了多放，姥姥的水饺儿摆放得很近，拿回家就黏连不少。一个个拆解开来，下到锅里，翻滚的清水包容了所有的残缺和变形，底下是高粱杆儿盖垫儿托举出来的花纹。这些盛放在自然铺垫上面的食物，温暖了我们的肚肠，我们目之所及，都是美丽的花纹。

我曾经在一个夏天，去一个商场闲逛，去看那些带着孩子的父母。他们的手中肩上总会拎着挂着粉的蓝的水壶。有一个女孩儿很小，在地上欢快乱跑，妈妈拉着她的手，也跟着跑，头发乱了，肩上的水壶滑落到胳膊上。她们在一个角落停下喝水。妈妈蹲着，额角鼻尖上是亮晶晶的小汗珠，胳膊上是深深的几道勒痕，像放飞风筝到天边去，手心里牵挂的花纹。

我上小学的时候，母亲在大雨中骑车送我。车子经过一个拐弯，车子重重摔倒。母亲拉我起来，整理好雨衣继续骑。多年之后，偶然看见母亲左腿膝盖靠下一点儿，有一个深深的疤，深得已经不是“痕”，那是一个小“坑”。母亲见我惊奇的目光，就解释，这是三十多年前磕的。母亲说得云淡风轻，我却在岁月轮转里，再次望见摔倒母亲和我的那个水坑，泪流满面。它已经牢牢印在母亲身上。舟楫摆渡忘川之间，人间印花永远都不可能褪去。

在青岛城阳区开会，忽然想起千年之前，城阳营陵（现在潍坊）人王裒。母亲生前害怕打雷。每当遇到风雨雷电，王裒就跑到墓前，抱着墓碑，哭着安慰母亲：不怕不怕，有裒儿在身边，有裒儿在身边……人间不容易，余岁不可偷，且珍惜珍重，为我们心中爱的印迹，为生命中盛开过的花朵。

很喜欢“小石头和孩子们”的一首歌儿——《纪念用生命托起世界的人》。在恐惧和灾难面前，为我们带来奇迹，带我们渡过难关的人，我们永生难忘。

也许 你不会 再出现

让我们 去传播 你的温暖

我们 还有 无数的天使 在战斗

用生命 托起 这个世界

所以请你不要对生活

感到失望和沮丧

所以请你永远别忘记

那些背影给你的希望

有人用生命托起了世界，我们的亲人、爱人用生命托起了我们的生命。所以，请你永远别忘记人间印花，别忘记那些渐行渐远的背影，给的爱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