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案大观:红花场命案
张炳和张宾是同父异母兄弟,哥哥张炳生性阴险,家富心贪。他父亲一死,便想霸占弟弟张宾的一半家产。弟弟张宾遇着这样一个哥哥,无理可说,只好写了状子去官府告状。
张炳见杨巡道准了弟弟的状子,心里吃了一惊,他知道这个杨巡道又贪财又残忍,恼着他性子,眼里不认人,是个惹不得的人物,外号叫杨疯子;不过,也好对付,那就是银子。张炳决心要吞掉弟弟的一半家产,用掉一点银子也值得,所以就找熟人,去买通杨巡道。他跟那个介绍人说,只要事情成功,愿出五百两银子作为酬谢。
过了一天,那个介绍人回话,说:“杨巡道已经同意帮忙,不过,要先付银子,后办案,包你官司打赢,假如办不成功,如数退回,分文不收。”
张炳自然求之不得,就备了三百两现银,再将嵌宝金壶一把,缕丝金手镯一副,权当二百两,请介绍人写好清单,言明允许赎回黄金饰物,跟着介绍人,到了杨巡道的家里,当面把银子等交给了杨巡道;杨巡道在单据上签了字。一切手续办妥,张炳心里非常高兴,只费五百两银子,就能独占大笔家产,岂不是“得九牛只花一毛”,越想越得意。
不料,这个杨巡道收了银子,还没有来得及审理案件,就有公事进京去了。这一去,至少要一年才可回来,这可急坏了张炳。他多次打听,才知杨巡道已经解除职务,带着家眷回原籍四川新都去了。张炳是个利欲熏心的人,眼见这五百两银子抛在东洋大海里,怎不心痛!他想,好在我手里有字据,上面明明写着“官司办不成功,银两如数退还”的字样,这白纸黑字,真凭实据,岂容抵赖。再说,现在他充其量只是个乡绅,管不着自己了,到他家去索讨,多少也能还一点,就是讨不着银子,交还那几件黄金饰物也好。况且,从云南进京,四川是必经之路,从成都到新都也只有五十里地,往返也还方便。张炳今年正巧要去京城廷试,可以先去新都讨些银两,一举两得。所以,想到这里,又乐观起来。
一天,张炳带了张龙、张虎、张兴、张富四个家人,在进京途中到了成都,由一个叫兴哥的介绍到游手闲开设的旅馆里住了几日。然后留下行李,带了四个家人,同去新都杨巡道家讨债,说好过一二天就回成都。
且说那个杨巡道,回到老家新都以后,越加霸道,为非作歹,在庄外养了几十个强盗,专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官府也晓得他逞凶耍刁,可奈何他不得;百姓又怕他的恶势力,甚至不敢正眼瞧他。
一天,杨巡道正在家里,盘算如何暗暗算计自家侄儿,忽听得门外家丁来传报,说“云南张炳求见”,他心中一惊。老奸巨猾的杨巡道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便想好了应付的办法,立即走到厅堂,传言:“请张炳相见。”
张炳坐定,寒暄了一番后,便提出了归还银两的要求。老家伙却装糊涂,惊奇地说:“嗬,我什么时候收受过你的银两?怎么记不得了。”杨巡道昧着良心不认帐。张炳也不是个善良之辈,一见杨巡道要赖帐,心里急了,就拿出了当年的单据念给他听。杨巡道一见证据在他手里,马上笑着说:“啊,是老夫忘了,得罪,得罪。请再宽容两天,一定归还。”接着,杨巡道就把张炳请进书房,吩咐置办酒席,款待张炳。
杨巡道心里另有盘算:这三百两银子倒算不得什么,只是那金壶和金首饰却是传世之宝,实在舍不得拿出来。而那张炳不会轻放这两件宝贝,这可如何打发他呢?杨巡道咬着牙,心里狠狠地说:“一不做,二不休。他是云南人,赴京途中到此地,杀了他,谁也不会知道。”于是就差人约了庄上几个强人听候命令。安排停当,就请出张炳来赴席。又叫书童尽力劝酒,劝到张炳酩酊大醉为止。张炳的四个管家,也在旁桌上被几个仆人灌得醉眼朦胧,四肢瘫软,不省人事。杨巡道命人把张炳等五人送到杨家的红花场,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就在红花稀疏的地方,掩埋了尸体。
转眼又过了一年多,张炳的两个儿子张珍、张琼一直没有接到父亲的音信,非常不安。于是两人凑了些盘缠,决定去京城寻找父亲。两人先到成都住下,正巧,他们住的旅店,正是去年他们父亲住的地方。他们在和老板游手闲闲谈中,得知父亲张炳在赴京途中曾住过此地,后去新都要债,至今未归。游手闲还让他们看了张炳留下的行李,两个秀才一看,认得出果真是他们父亲的物件。于是,兄弟俩便急急往新都寻去。一路上,兄弟俩商议,父亲去新都索讨五百两银子的债,定是到杨疯子家去的。他们到了新都,就在一家客店里打听杨巡道的住处。
店主一听是云南来的人,找杨巡道,心想莫不是来倒赃的?他惊慌地伸了伸舌头,对他们说:“这人外号叫杨疯子,可不是好惹的。去年也是一个云南人,一主四仆投奔他家,听说是去讨什么债的,结果一天夜里都被杀了。你们千万小心,别去惊动他。”
张珍、张琼听了店主的一席话,吓得魂不附体,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敢作声。兄弟俩得知自己的父亲被害了,还不敢声张,心中暗暗叫苦。过了一夜,兄弟俩赶回成都。
说来也巧,四川巡按察院石公正在成都巡察。张珍、张琼就写好状子,抢牌进告,为五命叫冤。
石公看完状词,心里说道:“早知那杨巡道恶迹累累,只因他财大势大,无人敢来告他。现在有二秀才前来告发,只要抓住真凭实据,定当依法惩处。”于是,石公对张珍、张琼道:“本官一定为你们查清案情,为民除害。你们暂且返里,听候传讯。”
张珍、张琼只得回到家中等候消息。
石公将状子交谢廉使承办,嘱咐他小心行事,从速查处。
谢廉使是个极有才能的人,办案公正又得力。他手下还有两个承差,一个叫史应,一个叫魏能,又是破案好手。谢廉使便把这案子交给了他俩。史应、魏能接受了上司交给的任务,心想要查办杨巡道,非同小可,得十分谨慎不可。他们一探听,得知杨家有个红花场,决定装扮成买红花的客人,到新都去秘密查访。
史应、魏能一到新都,听到杨家有关红花的买卖,都由三管家姓纪的掌管。此人为人朴实,生性耿直,交易公道。于是他们就去拜访了纪老三。纪老三果然满面春风,一团和气,与客人一见如故。史应、魏能有心与纪老三交个朋友,就约他赴宴,三人边吃酒边谈红花生意,越谈越投机,便结拜为兄弟。
这样你来我往,相处得更是和睦。一天深夜喝完酒,纪老三又送史应、魏能去红花场客房。这时,魏能说:“纪老兄待我们像亲兄弟一般,热情款待,生意也很顺利,只是晚间住的地方不称心,每夜都听到鬼叫的声音,实在睡得不安宁。小弟从小就怕鬼,只得直说了,望纪老兄不要见怪。”
纪老三一听说红花场夜间闹鬼叫,顿时心情显得沉重起来。史应接着附和着说:“魏兄弟说的倒是事实,小弟也听到鬼叫的声音,难道你纪老兄没有听到过吗?”
两个承差目视着纪老三的反响。纪老三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唉,肯定那是云南鬼了,他们死得又冤又惨!”接着,纪老三就把张炳等前来杨府讨五百两贿银,以及劝酒被杀的经过,一一讲了出来。
史应、魏能心中暗喜:终于引出了案情。可他俩毕竟是老公事,一点不露声色,只是淡淡地说:“这事我们早有耳闻,还听说将尸体抛在荒野,不作掩埋,他们才阴魂不散,夜夜苦叫连天。”
纪老三说:“别听外人胡猜乱说,尸体倒是埋掉的。两位兄弟不信,我领你们去看看坟地就是。”
魏能忙说:“我怕,不去看!”
史应却说:“我不怕。我们带些酒去,在坟地上祭一祭,保险今晚睡个安稳觉。”
于是,纪老三带着史应去祭了张炳等人的坟场。史应边祭边观察坟地周围的特征,认定了地方才离去。
第二天,他们与纪老三辞别,约定不日在省城相见。
史应、魏能完成了侦查任务,回到成都,禀报了谢廉使。廉使十分满意,并对进一步破案作了部署。
不多几日,就是年底了,纪老三去省城办年货,特地去拜访结拜弟兄史应、魏能。
史、魏两人一面热情款待纪老三,一面派人密报了谢廉使。
史应在家里正为纪老三接风,三人吃到兴头上,听到门外有人敲门。史应叫人开了门,只见两个公差走了进来,对史、魏两人作了个揖,指着纪老三问:“这位可是杨家三管家?”史、魏两人吃惊地问:“正是杨家纪大哥,你们找他有何贵干?”差人拱一拱手说:“敝司大人有请杨管家。”两位公差拿出了廉使的请帖。纪老三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史魏两人一旁说:“大哥,廉使相邀,哪有不去之理!”
纪老三见公差很是客气,也就跟着走了。
谢廉使果真设宴请纪老三,当然席间问起了杨巡道如何杀害云南张炳的事。纪老三见廉使如此厚待,便从头至尾把经过详情说了一遍。廉使命人一一做了笔录。
当即,谢廉使写了公文,派遣史应、魏能去新都县,命县府调兵,捉拿杨巡道。
这天,正是除夕,杨巡道在家中饮年夜酒,当场束手就擒。史应、又引领捕官去红花场掘出了尸首。然后,连夜赶回衙门交差。
同时,谢廉使又差人把关文送到云南。张珍、张琼得知杨疯子已在狱中,便星夜赶来成都,在尸场上认领了父亲尸首。廉使见证据确凿,杨巡道也供认不讳,就判了他个死罪。
张炳只为贪财忘义,落了个损财伤命,冤死他乡的下场;杨巡道作恶多端,理该依法问斩;张宾终于得到应得的一半家产,安居乐业。
(据明·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