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麟孝经图
《宣和画谱》李公麟一目载:文臣李公麟字伯时,舒城人也。……女孝经相二,醉僧图一,玉津访石图一,孝经相一……。
又到了只用看款识名字就可以鉴定字画作者的时候了。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有一卷《孝经图》,因卷尾有“公麟”二字,便被董其昌一口,啊不,四口咬定,这卷孝经图就是李公麟画的。
孝经图 绢本水墨 21.9cmx475.6cm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
此卷残破不堪,残存的画心上并无宋、元文的人题跋或印鉴,最早是到了明代,是董其昌以书法认定此卷就是李公麟罕见的传世真迹,甚至以此画媲美顾恺之,称卷上书画“足称二绝”,并先后题跋四次。其后各家收藏者如汪廷璋、毕泷、陈式金等均被老董牵着走,对此卷作者深信不疑。
甚至被现今学界公认为是李公麟作品。等等,公认了,母可没认啊,李公麟知道这事儿吗?
卷上分段书《孝经》经文并绘经义,先文后图,图十五段,缺第一、二章及第六章,书法缺第一章,第二章亦残损。
李公麟确有《孝经图》被《宣和画谱》所录。
南宋周密《云烟过眼录》有云:“李伯时孝经图并书,自题云:'凤阁舍人杨公雅言,孝经关键六艺,根本百行,世训所重。谓龙眠山人李公麟曰:能图其事以示人,为有补。元丰八年六月,因摭其一二,随章而图之。”
明代汪珂玉《珊瑚网》载:“李龙眠孝经图并题”注云:“纸本”。后录伯时自题,并载陆完、项元汴跋。陆跋云:⋯⋯今睹其笔势,若清庙既陈,而君子佩玉,趋跄于其间。清和简肃,犹有晋宋间人气韵。当时以书名者,未必能如此也。吾得此卷,不徒爱其画,而尤爱其书,特珍藏之。每纸压缝有双龙团印,末有绍兴字、乔氏私印,盖曾入南宋御府,而又为乔仲山所藏云。水村居氏陆完。”
可知《珊瑚网》所记的此卷《孝经图》,正是周密所收录的那卷,且有元代乔篑成(号仲山)收藏,流传由宋至元,再到明,当为真迹。
比较好玩的出来了,汪珂玉说的那卷《孝经图》真迹,可是纸本,而老董四咬成真迹的这卷,是绢本。
元代汤垕《画鉴》曰:“李伯时宋画人物第一,专师吴生,照映前古者也。画马师韩幹,不为着色,独用澄心纸为之,惟临摹古画用绢素着色。”现存李公麟两幅真迹,一是自己创作的《五马图》就是纸本,临摹作品《临韦偃牧放图》就画在绢上,与汤垕的所说全然符合。且“每纸压缝有双龙团印,末有绍兴字、乔氏私印”,此卷残破是残破了些,不过两“纸”的缝间却连双龙印的影子都没见,不知道是不是老董咬太多不小心把印咬掉了。
传马和之《周颂》之昊天有成命
关于李公麟的评价,汤垕《画鉴》所言最肯:“李伯时宋画人物第一,专师吴生,照映前古者也。”
再看此卷《孝经图》,画得粗糙随意,勾写显飘忽之意,画中人物陈置明显的拼凑化,碎片化。人物、马匹、树石板滞失神,画中确也有几处比较出彩之处,总的人物造型说得好听是呆萌,大部分是造型失准,动态别扭,都跟灵魂画手画的一般,就比前一阵子一股脑画的钟南山画像的那些人的造型好一些。且线条粗率,少沉稳坚实之意。与《五马图》中线条相比实在不是同一种感觉,倒是一股浓浓的南宋末时作品《朝元仙仗图》中的用线的味道。汪珂玉所记的《孝经图》真迹今未见,而《五马图》《临韦偃牧放图》仍存,看五马图中人物、马匹,造型精妙出神,李公麟画马那是能把马的魂儿画飞的啊,他是能把马画死的人啊,此卷《孝经图》上的马,嗯,马确实差不多被画死了,“呆萌”死了!
甚至班宗华都看不下去了替作者开脱说,这可能是(李公麟)的草稿……首先,李公麟创作是用纸,那么创作不用绢,打草稿居然用卷,港真,够壕!其次,既然是绢,就可能是临摹,那么既然临摹,打个鸟的草稿啊?!李公麟那造型功底,临摹韦偃的几千匹马如果要打一遍草稿,再都是此卷上马的画风……我草,那画面真是美到我不敢想象!而且,凭李公麟的能力,就算是草稿粉本,也不该是这样子啊。《祭侄文稿》也是草稿,比这更潦草,但写得不差啊。画得潦草跟画得差,不是一回事啊。达芬奇、伦勃朗也有油画的草稿,可还是能从草稿中看出作者的水平的。倘如我画了一张不准的素描,我就说是达芬奇画的,你信吗?你不信,没关系,我在边角写上da Vinci,然后去给董其昌看,他准信。
李公麟《五马图》中人物,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没法比啊~~~
李公麟的马
《宣和画谱》记:“大抵公麟以立意为先,布置缘饰为次,其成染精致,俗工或可学焉,至率略简易处,则终不近也。”且被汤垕赞道:“李伯时宋画人物第一,专师吴生,照映前古者也。”恕我眼拙,实在感觉不到此画能跟第一有关系。且各画构图非常密塞,每幅都堆以满满的人物,与李公麟“率略简易”的风格亦不吻合。
此卷《孝经图》第九章从构图到内容,几乎都是照搬了马和之《周颂》之昊天有成命一篇。毕竟是白描勾勒,作者将祭坛稍微装修了一下,加上了轻奢版的台阶。且第十六章,与《周颂》中“我将”也有明显的誊写。画中云雾勾画,运笔提按像极了马和之风格的云气。
再看书法,老董认为:“伯时《孝经》力追钟法,《宣和谱》谓“书逼魏晋”,不虚耳。”李公麟书法无存,但他的字据载也写得非常好,黄庭坚称:“李龙眠书法极精,画之关纽透入书中。”其现世书迹仅见《临韦偃牧放图》上篆书款识,行、楷皆无。但行楷的风格《宣和画谱》称:“作真行书,有晋宋楷法风格。”《孝经图》真迹上陆完说“其笔势……清和简肃,犹有晋宋间人气韵。当时以书名者,未必能如此也。”李公麟书法诸家多评“清劲妍丽”,相对更有宋人逸气,而此卷上肥糯朴拙,字形横扁的书格既与钟繇如《淳化阁帖》有相当的距离,也与真实的李公麟风格不搭。
更为有趣的是,此卷第十一、十四两章图文互岔,第十四章图绘衙门判案场景,应属第十一章“五刑之属罪莫大于不孝”。而第十一章所绘为官者骑马赴任,与第十四章“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的内容相符。想必这是在仿作临摹之时或仓促或大意所致。总的来说,此卷《孝经图》应属南宋中后期政治宣传画泛滥时期的一个仿本或者摹本,多家拼凑,冒名狐假龙威。此本孝经图与李公麟真迹最大的可能关系,是此卷的绘画过程有仿摹、取素材参考李公麟的真迹那本。
《周颂》之我将
南宋《女孝经图》中的柳叶,看着眼熟
这个,构图“借鉴”的是《周颂》天作篇,云气借鉴的是《鹿鸣之什》中天保篇
《周颂》天作篇
《鹿鸣之什》天保篇
老董也真够牛的,家里藏了那么多名画,天天赏画、画画,画到头这鉴赏水平也是杠杠滴~既从书法入手,你说书法是就是,那画总得看两眼吧,这画再好,能到宋代第一的水准吗?还上追顾陆呢。
最后,心疼老董四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