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复兴，与南昌城隍的超时空对话
PART
壹
衣不如新，城不如故。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每当空闲时，
我总喜欢独自穿行在南昌老城区的大街小巷，
百花洲，苏圃路、包家巷、友竹花园、系马桩、桃花巷、天灯下，右营街，看到那些熟悉而陌生的地名，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和好奇。
走在这些街巷深处，
我时常脚下在行走，
思绪却飘向遥远的过去。追随着脑海的记忆，
像一个孤独的幽灵飘荡在南昌老城叠加的不同时空。
特别是走近那些被周边楼房夹在中间，
孤独矗立的老房子，似乎总能透过她历经岁月洗礼的外墙和窗棂，感受到她身上所承载的厚重的城市记忆。
夜晚经过时，如果窗户亮着灯，更会浮想联翩，
这里曾经住过什么人，他们现在又在何处。
但岁月如歌，却总是往事如烟，物是人非。
这样的体验总能令我在“时空穿越”中感受到南昌老城厚重的历史人文。
清明期间，祭祖归来，
打卡完蛤蟆街口那家著名的“祥祥包子店”，
向南路过象山北路的工人文化宫，忽然想到这里曾是南昌城隍庙的旧址，如果说谁最了解这个城市，也许“土地公公”是最好的人选。
于是请托龙虎山正一派道教高人的帮助，
约访城隍爷，没想到对方竟爽快地答应了。
PART
贰
第二天，在约好的时间，
我提着一盒明前的湾里云雾茶，来到了见面的城隍庙旧址。
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巨大的铁算盘，
老徐不禁暗自思量，自己是否曾做过什么对不起天地良心之事。毕竟人算不如天算。
人间私语，天闻如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看着自己提来的茶叶，越发觉得拿不出手，
心想应该把上次银行搞活动，“存一万领一桶油”的那桶油带过来，送礼送双份，心中小算盘这么一打，越发觉得心里发虚。
这时，一个白胡子老人出现在我的面前。
2200多岁的城隍爷没有丝毫岁月留下的痕迹，
“老同志，您好啊，我代表市政部门、地铁单位向您问好，也为前段时间象山路改造和地铁施工影响到您的休息道歉”。
我学着电视里的慰问镜头，
凑在他跟前，双手握着老人的手，大声说道。
“我听得清”，老人噗嗤一乐。
你这个小徐“者七者八”，也学起领导讲话，
你能代表谁，你就是个“野狐谈禅”，
搞了个个人公众号的“草根民科”，别跟我拿腔作势，扯那些虚头巴脑的。
快进来吧。老人快人快语，
但我似乎也能感觉到他有些郁郁寡欢。
进屋后，我总觉得礼物单薄点，
赶紧把茶叶放在房间的的角落。
老人眼尖，一下猜出我的小心思。
“藏什么藏，我晓得你最近手头紧，送不起龙井，湾里云雾怎么啦，我就喜欢本地的特产，要有本地土特产的自信”。
老人目光如炬，洞若观火。
“你最近的活动我都掌握了，
你倒是挺会赶潮流，前些年，民国风大热，
你就削尖脑袋，“穿越虫洞”，跑到人家“熊式辉”的阳明路私宅探访。
最近国家提倡传统文化复兴，
你就想起我这老古董，到处找人请托，把我这个“破四旧”又给刨了出来。”
老人故意板着脸揶揄道。
老徐脸皮厚，况且被这“西汉就南下”的老干部数落几下，倒反而感到亲近。
本来今天的访谈我还想装点“B格”，定的访谈基调是苏格拉底式的提问：问题尖锐，但语气平和，深思熟虑，却又像是漫谈。
但这被老人几句直白话点的，只好作罢。
毕竟不在一个维度，还装什么装。
我那点小心思肯定瞒不过您，
本来想请您去旁边的建德观吃个火锅，再找个喝茶的地方，可现在建德观的火锅几乎没有了，这几年南昌的迪欧咖啡也陆续都关了，
更别提解放前，南昌那些充满市井气息的老茶楼早就没了踪迹。现在老城找人聊天竟然不知道去哪里，只有冒昧的登门拜访。
“是哦，过去老南昌船山路一带茶楼就挺多的，现在都改做夜宵，成为小龙虾一条街了。
别提咖啡了，提起来就来气”。
昨天红谷滩的“土地”请我在双子塔吃了个西餐，还喝了几杯蓝山咖啡，看他现在嘚瑟的。
问我是否还是每天早上拌粉+钵子汤，
中午藜蒿炒腊肉，大有他这喝咖啡的瞧不起我这天天恰辣椒的。
这我都能忍，当年他还只是一个管赣江对岸那一片滩涂地，几个小村庄的土地公，想从“章江门”进出老城，我死活不肯，说他不够“品阶”，只让他走“进贤门”，和挑桶卖菜的一块进出，他想必也憋了一肚子气。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也算和他扯平了。
不过最可气的他旁边还带了两个端茶递烟的包工头，一看就知道是过来买单的，故意显摆他的香火比我旺多了。
“怪不得我进来时看您好像有些心事，
但您是城隍，他是红谷滩的土地公，照例他归您管。我不解地问道。”
我们和你们凡间一样，也会调动和区划调整。
其实按你们的说法，我是第二代城隍——明朝布政使黄公卿，第一任城隍是汉朝大将军灌婴。
我现在只管“东西两湖”的老城区。
红谷滩的“土地”得益于这些年新城的迅速扩张，他也就独立出来，开衙建府，现在他的级别和我一样，都是六品的知府级别。但现在他管的范围可比我大多了，也繁华多了。
他们就是“暴发户”，您别和他们计较，
我最近就很少去红谷滩，高楼太多太密，
幕墙玻璃直晃眼睛，感觉好压抑，
只有晚上楼体灯光倒还真是不错。
并且我觉得全国大城市的新城都大同小异，
不就是钢筋混凝土堆出来的吗。我倒喜欢老城的小街小巷。
吃个早点都喜欢去老城那种一家人开了几十年的老店，大铝锅蒸的碗装肉饼汤货真价实，比那现在许多做变味的“瓦罐汤”好多了。
这些老店做着社区熟客的生意，
已经成为邻里沟通的平台，再加上那些大嗓门，穿着睡衣吃早点的老南昌，虽有点不文明，但感觉人间烟火味十足。
而不像红谷滩，没有历史文化的底蕴。
我始终认为南昌城的“根和魂”都留在老城。都在您管辖的“七门”之内。
听出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老人露出欣慰的笑容。
PART
叁
“最近看你好像挺忙的，
过去你是打着摩丝，夹着个公文包，斗志昂扬，天天想发财，现在却经常拿着小本子，录音笔，走街串巷，手机到处乱拍，打捞城市记忆”。
老人又笑着故意调侃道。
“再不记录就没有人哇得清了”，
我使上了南昌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大嗓门”。
现在南昌搞城建，修地铁，搞棚改，拆的一塌糊涂。老城人和事的记忆正在逐步消失，许多几代人熟悉的场景都已经荡然无存。
趁着现在强调老城复兴，我这也凑个热闹，
姑且标榜自己算是一种文化抢救运动吧。
比如像您这里，
我是最近看到“黎传绪”教授的一篇文章才知道，原来这个象山路工人文化宫的位置就是南昌老城隍庙的旧址。并且原来南昌的城隍庙很气派，深约有120米，宽约有80米。
但抗战胜利后，城隍庙就破烂不堪，一度成为国民政府的“难民救济总署”的办公处。
1949年以后，城隍庙又成为南昌市公安局的临时办公处。不久后就全拆了，改成了招待所。
“这谈起来都是泪”。
过去我是大宅门，可现在住的地方也没有，
我现在是在这旁边的“七天宾馆”包了一个长租房。原来拆的时候，我以为最起码异地安置，但结果作为四旧违章建筑，拆迁过渡费都没领到。
现在的佑民寺落实政策就好，越拆越大，那门口大广场都和八一公园连在一起了。我看把你喜欢吃的“老李腰子汤”都拆到苏圃路上去了。
刚刚你说起抗战，有件事一直压在我心里，折磨了我八十多年，正好你来了，我也好倾诉一番。
1939年，倭寇占领南昌，
日军军部就设在现今阳明路洪都宾馆附近，
离我的城隍庙很近，我本来也响应委员长的焦土抗战，找了“土行孙”家族的工程队，地道都挖好了，准备在它下面放几吨炸药把小鬼子送上西天，可天庭突然下旨，要我们不要插手凡间的事，结果只好作罢，就差“点火”了。
那时看到很多老南昌人纷纷四处“逃反”，我很内疚，我的“道场”也是在那个时期迅速衰败的。
唉！我没尽到城隍保佑市民的责任。
天上一日，世间十年，您是高维空间的，
人间抗战八年的苦难，对天庭来说只是沧海一粟的瞬间，况且您也是玉帝的基层干部，自然要执行上面的意思，怪不得您。
今天到这里拜访您主要是想听听您对老城复兴的一些想法和意见。尤其是在国家老旧小区改造新的政策背景下。
目前南昌老城区正发生着有目共睹的变化，
但离真正的复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也一直有很多疑惑和焦虑。要论对老南昌的了解，江湖上谁还比您更有发言权。
老人一听，眼睛亮了起来，起身离座。
“对于这些，我也一直在考虑，我是有些想法”：
十多年前，“余秋雨”说南昌不好玩。
我很生气，趁着我们在杭州开【华夏土地公公大会】期间，专程去了趟他余姚的老家，找到他“太公”，发了一通脾气，他太公态度很好，说会托梦教训他。
但仔细一琢磨，别人也没说错。
他来的时候，南昌的确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我对你们的政策也有所了解，
现在不叫棚改，叫“城市更新行动”，已经纳入十四五规划，上升到国家战略的高度。
虽然你们这些年大兴土木，地铁的那个盾构机吵的我不得安宁，南昌老城不是挖路就是改造沿街外立面，从来没有停止。
不过你放心我不是满清的遗老遗少，以为修铁路动了地气，祖宗的风水破坏殆尽。
我也是与时俱进，天庭也经常组织我们学习。
我看南昌老城最近几年动作还是蛮大的吗。
东湖、西湖都在齐头并进。都在“凿出”历史、“唤醒”记忆， 传承文脉留住“南昌记忆”，还打起了擂台，都说——“千年南昌看自己”。
东湖作为传统的政治文化中心，
滕王阁及周边就不必说了，先是佑民寺“改天换地”，继而又在重新雕琢百花洲，还有打造明朝藩台衙门、民国南昌行营为代表的衙署文化，以及东湖书院、南昌贡院为代表的书院文化。
西湖借助棚改，
把作为南昌申报历史文化名城的几个主要代表点八一起义纪念馆、绳金塔、万寿宫都陆续翻新、重建出来，进贤仓、三眼井也都在进行改造。
老城的确越来越干净漂亮了，“新建如旧、修旧如旧”的建筑也越来越体现了文化的自信。到处展现的是骨子里的中国，这种现状我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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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有些意见我这个老家伙还是想提：
老城改造要考虑到不同街区的特色，
应该是“一街一品”，可现在为了求统一，比如把招牌都做的“一二一”，你工业化生产为了扩大规模与产能自然要考虑标准化，可放在作为文化体验的商业上就很不合适了吗。
还比如，我看南昌各个老街区的路口应多做些精致的地图和说明，搞点历史文化特色微缩景观，这一点“小日本”的历史文化街区和景点保护做的真是非常精致，值得我们学习。
当然这些都是细节，但往往是把每个细节把握到极致，老城的韵味才能体现出来。
“绣花”精神不是说说而已。
老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也感觉南昌老城旧改的力度这几年特别大。
但有一种现象也很严重，也许是老城真的老了，虽然不停的换着“新的衣帽”，但每换一次，似乎就越冷清，老城就像一个下野的政客，日渐门前冷落鞍马稀。除了上下班，已看不到人潮人海中，一样迷人一样美丽的景象。
老城有些项目开始人气极旺，可没过多久就开始直接走下坡路，比如原来的绳金塔一期改造项目，开业初期，人山人海，一铺难求，可现在看，说多了自己都泄气。
现在万寿宫人气也很旺，但我很担心这种热度能维持多久。如何把老城人气重新吸回来，我看势在必行，也是很急迫。
最近政策又不做大规模拆迁，
那老城这些老旧的“握手楼、亲嘴楼”怎么处理，现在好像只是解决了沿街的面子问题，但走到街巷深处，还有很多地方，依旧是兵荒马乱。
我向老人诉说着自己的疑惑和焦虑。
就目前来看，老城开始在慢慢解决宜居的问题，但真正的复兴可能还要加强宜业和宜游。
你说的“握手楼”的处理，
我看深圳的城中村改造就很有借鉴意义，那里的城中村你在深圳不是体验过吗，现在由政府统一租赁，改造成人才公寓，通过外立面的改造，连廊的设置，内部的装修，功能的完善，不也让人耳目一新，而且重新吸引了很多年轻人的入住。
说明思路都想到了，目标也很清晰，
关键是事在人为。
比如重新振作老城的商贸服务业，
都说商业难做，可现在人家长沙的“文和友”不做的挺成功吗。文和友的成功都知道不是餐饮口味的成功，说穿了就是文化的魅力，把充满年代感的消费场景打造做到极致，抓住人们的怀旧情结，而且年轻人还特别接受。
这有一点我不得不说，
做个餐饮敢投十几亿，湖南佬身上的那股子“蛮劲”，我们老表真的缺乏。
你像丽华购物广场空在那里太可惜了，
可以借鉴别人，恢复原来服务大楼的格局，还原七、八十年代的场景，原来的服务大楼，餐饮、住宿、娱乐、泡澡的功能都有吗，而且满满的老南昌人的记忆。
南昌这些年做了那么多同质化的MALL，
看的都可惜，做商业有时就要有当年革命小将“反潮流”的精神。
当然这风险肯定也有，但“敢为天下先”，
对政府来说就是一种“勇于担当”；
对老板来说就是一种富于冒险的企业家精神。
PART
肆
至于宜游方面，
没有点精品特色是不能吸引住游客的。
路线确定后，组织、干部就是决定因素。
我一直有这个观点，
对于南昌那些重大“商旅文”项目的打造一定要举全市之力，落户可在各区，但整体运营不能分区划片，要继承你党过去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良传统，领导挂帅，各区参与，民间资本跟进，形成动态良性循环。
我看现在似乎“东西两湖”都在各自为战，
竞争是好的，但就像南昌人过去喜欢玩的“六段”，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调度才行，否者难以形成老城复兴的合力。
对于文旅项目打造一定要有“养闺女”的持久心态，而不是为了完成任务，“搞完脱软”的做工程建设的套路。
政府不能直接介入的，
就应该想方设法大力扶持几个龙头企业来做吗，国企要多涌现几个“孙敏”，民企要多复制几个“徐桂芬”。当然这里面就又涉及到能让“能人辈出”的投资营商环境了。
又比如最近南昌要打造世界VR中心城市，
我看也提到要促进数字化技术与文化遗产保护开发的深度融合，这不光要打造那些“滕王阁、海昏侯等面上的VR产品，也要考虑还原老南昌过去的街区场景，完全可用VR的技术还原出来，放在景点或者每个街区的邻里中心做展示，让全市人民都参与进来。
就要在各个方面都体现南昌发展VR产业的决心的执行的魄力，真正在各个层面都走在全国的前列，形成南昌的特色。
不能让外界只关注到每年开的世界VR大会。更不能搞得像雷锋一样，“三月来，四月走”。
说了这么多，
我这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发发牢骚。
还有就是宣传推广的问题，老人接着说：
我看你原来做地产的，
开发十来栋房子都会印了些牵强附会，夸大其词厚厚的楼书，南昌老城复兴这么大的课题更要加强这方面的力度和手法。
江西老表含蓄，低调，
不太喜欢炒作，更不喜欢“唆泡”。
前段时间乡村的“土地”请我去玩，我走了一趟，我们江西山青水绿，乡村振兴搞得完全碾压北方，在南方也就比浙江差点，甚至超过广东。但外人似乎并不知道，还是革命老区落后的印象。
宣传上，南昌也要多利用那些新媒体，
而不仅仅是依靠传统的主流媒体，我看现在许多城市的旅游网红打卡点，实际上很大程度是靠微信、抖音、头条号等传播开来的，并且有些就是当地政府和企业共同炒作的结果吗。
要充分调动和发挥民间的力量，当然更要鼓励和善待那些对老城复兴做出突出贡献的人和事。
听着老人一口气讲了这么多，
越讲越激动，我赶紧给老人续满杯，让他缓缓。
您说的发牢骚，宣传推广，对我很受触动，
我看网上南昌人“吐槽”自己也比较厉害，
包括我自己有时也会“补刀”，看来今后一定要注意城市竞争，斗争策略的方式方法。
“要关起门来喷，打开门来吹”。
更要多反思自己，你为南昌振兴做了什么贡献。
“后生可救，孺子可教”，老人笑道。
PART
伍
夜深了，临走，
老人打开抽屉，硬要塞给我一大叠卷。
这些消费卷你都拿去用，这都是文化宫这里，那几个开KTV，洗脚城的老板送的，他们对我都很尊重，但我其实也用不上。
你应酬多，今后做访谈可以请别人到这里来消费，省的自己掏腰包。
“你看，我就很鼓励、善待你”。
老人笑着拍着我的肩膀，又戏谑道。
要告别了，老人坚持送我到门口，
顺手打开了庭院灯，
我回头看清了曾挂在南昌城隍庙门口的楹联。
料此身未得长存，
为什么急急忙忙，作几般恶事。
想前世俱已注定，
何必不乾乾净净，做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