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春庐：谈谈五则治疗痹症方的应用经验
古今治痹症方甚多，据余数十年之治疗痹症经验，举其常用者略谈其应用经验与点滴体会，一管之见，未必正确，聊供同道参考。
一、独活寄生汤若去细辛，疗效即差
《千金》独活寄生汤，为治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成痹之常用方，此方乃八珍汤去白术，以参、草益气扶阳，以四物养营活血、加艽防、茯苓、独活祛风胜湿；牛膝、寄生、杜仲补肝肾而舒筋；桂辛温肾胜寒、具有解除冷痹致痛的作用，从各药之配伍来看，气血双调，邪正兼顾，对于体虚感受风寒湿邪而腰膝髀枢顽麻冷痛之症，每有卓效，而细辛辛温，以其走而不守，往往舍弃不用，余早年亦有此顾忌，以为扶正逐邪有四物之疏调，已合古人“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之旨，何必再以辛温掺入其间，后读《本草述钩元》论细辛云：“究温寒之用，其在至阴之分，虽不伦于补阳诸味，却能就阴分而散寒邪，即至阳之分，虽难比予行气诸剂，却能就阳分而散阴结。阴中阳通，则能资营气而使畅也;阳中阴通，则能助凤剂而使行矣。……至其能治风湿痹痛，亦由阳虚化风，因之化湿也。凡阳虚郁风者多化湿，不可不知。”乃悟细辛有温通阴阳之能，可助诸搜风散湿之药以解痹而止痛，固不仅为寒症设也。此后凡用此方均不去细辛，但酸麻重而痛微者，其量宜小，痛甚而酸麻居次者，用量宜大(一钱至钱半)，因细辛少量则温经，多用则镇痛之功较著也。
二、痛痹用乌、附宜宗“以知为度”之法
按《素问·痹论》篇有“风气胜者为行痹，寒气胜者为痛痹，湿气胜者为着痹”之说，几痹证之痛剧者，似均应责之于寒，但临床所见，并不尽然，其风邪而挟热者，往往痛处如灼，喜凉畏暖，即内经所称热痹之证，以桂枝白虎汤最为合法，其症当见身热舌赤，脉浮而数，心烦短气，便难而溲少。若寒邪之痛痹，则必外见形寒，苔白脉紧、肢节拘挛，甚则肢末厥冷，痛势急，得温则减。
自《金匮》以下诸书，治寒痹皆主乌、附之剂，如乌头汤、乌头粥(证治准绳)、五灵散(沈氏尊生)、小活络丹(局方)等皆是，但其效应如何，与服法之关系甚为密切。观仲景用乌头诸方，其方下皆注云“以知为度”，“不知，尽服之”等语，故用乌、附治痛痹，必须宗仲景法，无论粉剂、丸剂或汤剂，皆宜少量多次，令患人觉微麻为度，此本“药不瞑眩，厥疾不瘳”之义也。盖乌、附乃辛温有毒之品，或生用或制用，过量皆可杀人，有以大剂施人，以奇方炫耀者，实是危险，初学者切勿孟浪效学。余方中用生川草乌，从未超过一钱。
记得廿余年前，曾以三生饮抢救寒痰猝中一例，其人喘而气虚，中风后痰声曳锯、昏不知人，脉沉微细，手足厥冷、用乌附、南星各一钱，研末为散，以菖蒲、钩藤、木香、生姜煎汤化水，作三次分吞，一剂即苏，可见小量亦足愈病耳。
三、天仙藤散治臂痛有特效
天仙藤散为沈氏尊生方：天仙藤、白芷梢、白术、羌活各三钱，片姜黄六钱，半夏五钱，共为末，每服五钱，加生姜五片，清水煎服。用本方治酸注臂痛，屡有良效。所谓“痰注”，井非单指痰液之流注于经络之谓，中医所称痰饮，实包括体内一切瘀滞之湿邪而言，痰为阳邪，饮为阴邪，痰属于脾肺，饮属于脾肾。肺主皮毛、脾主肌肉，故凡因脾肺痰湿过盛而产生之上肢皮肉疼痛、皆属于“痰注”之类。本方以天仙藤、羌活行气祛风、白芷芳香燥湿，半夏、白术温中而消痰、片子姜黄活血而通络，故无论气中湿滞、血中湿滞，均得如阳光之煦和而阴霾自解。天仙藤苦温无毒，主活血疏气、消肿止痛、姜黄味苦辛温，入肝脾两经.理血中之气，除风消肿、片子者能人手臂治寒湿痹痛，李时珍云：“姜黄、郁金、莪术、形状功用，大略相近，郁金苦寒，色赤入心、专于治血；姜黄辛散、色黄入脾、专治血中之气；莪术味苦、色青入肝、专治气中之血、稍为不同”。余临床每见体盛湿甚之人，中年以后，多发肩凝臂痛之症，上膊拘急，其痛以臑肌为最多，亦有不痛而但痹不仁者。《素问·痹论》云：“痛者，寒气多也，有寒故痛也，其不痛不仁者，病久入寒、营卫之行涩，经络时疏故不通，皮肤不营，故为不仁”。《痿论》云：“有渐于湿，以水为事、若有所留，居处伤湿，肌肉濡泽，痹而不仁”。遇此等症，或以本方与四物同用，或以本方与黄芪桂枝五物汤同用，血得濡养，湿得辛散，卫得煦和，寒得温通，则病邪自去，所谓“痰注”总不离寒湿为病耳。
四、虫类药搜剔逐邪、为久痹所必用
使用虫类药以治痹闭，清代叶天士最为常用，其《临证指南》中治疗鲍姓周痹一案，用大队虫药以取胜。如蜣螂虫、全蝎、地龙、穿山甲、露峰房等。盖草木金石之类，徒以气味入经，虫类乃血肉有情之物，形胜于气，更有搜剔逐邪之功。古人对于虫类药物之归经，以为蜣螂入肝、胃、大肠三经；僵蚕入肝、肺两经；全蝎、蜈蚣、蛰虫、虻虫俱人肝经；水蛭入肝、膀胱二经；地龙入胃、脾、肾、肝经；蜂房、山甲俱入肝、胃二经。因此临床应用，治上焦头面诸凡口眼歪斜，多用僵蚕、全蝎、蜈蚣为主，著名方剂如白僵蚕散(证治准绳方，治肝风头痛多泪.以白僵蚕、荆芥、桑叶、细辛、木贼、旋复花、甘草为主)、撮风敬(证治准绳方，急治慢惊风、痉挛抽搐、口噤、角弓反张，以全蝎、蜈蚣、僵蚕、朱砂、钩藤、麝香等为主)、六味汤（咽喉秘集方，以僵蚕、甘草、桔梗、荆芥、防风、薄荷为主、治喉痛初起外有风热)、牵正散(杨氏家藏方，僵蚕、全蝎、白附子同用治中风口眼歪斜)。病在中下焦及四肢经络者，以山甲、地龙、蛰虫、蜣螂为主，著名方剂如仙方活命欲(外科正宗方，以山甲、角刺、归尾、赤芍、象贝、乳没、银花、防风为主，有消肿止痛，疏通经络之功)、补阳还五汤 (医林改错方：地龙、当归、黄芪、川芎、赤芍、桃仁、红花，治气血两虚经络痹阻、半身不遂)。至于蜣螂、峰房以毒攻毒，有咸寒腥膻之气、久服败胃，临床以入丸剂为最宜。余历来治久痹，半身不遂，掌握四大原则：痛则通经逐瘀；挛则活血舒筋；麻者养血润澡；木者化湿通络。其中虫类药之应用，以挛痹为最效，山甲、地龙、全蝎、僵蚕，痹症者实所必需。
五、马钱子治痹症之效甚著
马钱子，一名番木鳖、乃性寒味苦有大毒之品，用于阴塞内盛之痹症极效，此经验系从外科小金丹中得来，外科全生集谓：小金丹能治一切阴寒痰核，方中以番木鳖为主药，余见痹症中，亦有类此之走注疼痛、或痛着不愈之阴寒类型者，用此丹果获显效。后复得之我县已秘传七世之“杨九牧痹症健虎丸”(其方用马钱子、川草乌、川羌活、独活各6.4两、附子1.2两、乳没各2.8两、当归、牛膝、麻黄、木瓜各5. 6两、桂枝2.0两。共研末将方中之桂枝煎成浓汁，代水泛丸如绿豆大，临睡前每服一钱、服后宜取微汗)。
方中以马钱子为主药，但其炮制法甚为讲究，兹附录如下：将马钱子浸清水中，每天换水，以浸透为度(夏季浸五天、春秋二季浸七天，冬季浸十天)。取出切成薄片，再用清水漂一天后洗净，再用绿茶一两(合马钱子6两4钱)加水适量与马钱子煮透，取药去汁，清水淘净晒干后再用麻油或茶油炙炮(以色深黄为度、不可焦枯、枯则失效)，然后与马钱子一半量之麻黄(即马钱子6两4钱用麻黄3.2两)，用文火同炒燥研末。混合他药泛丸。杨家沿用此方己七世，至今仍深负苏、加、沪一带群众之信誉，可见其功效之确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