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者
1
他的记忆越来越少,越来越破碎,越来越片段化,他仿佛被囚禁在时间的荒原之中,跟随胡乱吹袭的风,随意放逐,时间线在他的身上断裂了,消弭在脑海中,留不下一丝的痕迹。
又结束了嘛?我,还能留下些什么呢?大概什么也不能了吧,希望就此结束吧。
2
他从床上爬起来,摇摇头,宿醉后的痛苦、不适与昏沉袭来,头仿佛被人用铁锤疯狂敲打,不由地双手抱着头,身体痛苦地蜷缩在一起,像在羊水中地婴儿,没有安详与舒适,唯有细微而混乱地记忆疯狂涌来。痛苦如风暴,肆虐脑海。
“这么失败啊,真是的~~”脑海中的痛苦似潮水。潮涨潮落,潮退后是这个身体的记忆再度呈现,对,就在脑海中放着,于他而言,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空寂死灰的空间,独自散发着微光的球体,这里的出入口唯有它。而他,就像飞蛾扑火,明知会死,仍会依然前去赴那一刻。
你,不,是我。我会帮你的,作为暂住你身体的报酬。他脱去被汗浸湿的衬衣,抬头看看挂表,早晨八点,快上班了。他熟练地换上工作服--黑色西装,白色衬衣,淡红格纹领结。这货竟然是个高级婚礼策划师。好吧,爱的失败,却策划的一手好婚礼,真是......
他掏出手机发了个消息———今晚一起吃饭吧,我来接你,好不好?附上一个笑脸,轻触发送。匆忙来到公司,耐心地应付完难缠的顾客,敲定婚礼细节后,他坐下来看着墙上的挂钟,挂钟滴答滴答的行走,历。
3
舒缓的D大调卡门从指间与琴键的交舞中婉转流出,舞台下几千人屏息凝神地倾听。他寄居在钢琴家的身体,神色悲戚而凝重,慢慢而有力地弹奏。钢琴家在抑郁中浮沉,如舟随浪。在他寄居钢琴家时,这尚值壮年的肉体正站在大厦顶楼的边缘,脚下车水马龙,流灯溢彩,人潮澎湃,却与他无关。他家境优渥,美丽而热情似火的模特妻子,商演邀约滚滚而来,佳人作伴,名利双收,一切都如此完美,于常人而言,他是成功的,如星的耀眼者。可到此时,这一切却变了味,似乎不再是他曾所希冀的。
无数个日夜与黑暗、钢琴相拥而眠,指间淡红的鲜血涂满琴键,耳边是琴声和空调的换气声......陪伴他二十二年的普通钢琴已苍朽到无声地在偌大地书房中昏睡,音色、音调已然不佳。离去那夜,他独自在书房疯魔般地疯狂弹奏英雄交响曲,孤独的英雄到了末路。他的妻子与来客们在琴声传来的大厅中纵情歌舞,酒色弥漫。拂晓之时,浓重的睡意袭来,他伏在枯朽的钢琴旁离去。关于他的记忆,些许的残破,沉重如山,悲伤如海。
4
他仿佛是个灵魂旅者,倘如真有灵魂的话,而旅店就是他人的肉体,每次旅居的每个肉体不同,他对身体原主人的一切都不熟络,但一切都似乎与他相伴良久,那般亲切、熟悉。
他的灵魂旅居过被认为是疯子却让后人唏嘘的哲学家,万众敬仰却悲痛欲绝的英雄,走投无路而疯狂放肆的暴徒,刻板尖酸的批评家......百人物,旅居的人物自带角色,好坏均有,旅居的时间却长短不一、毫无规律可言——但昏沉的睡意涌来,记忆被撕扯的破碎而带有刺骨的悲痛时,这段旅程结束了,下一段开始了。
旅居越久,旅居的人物、角色越多,他便愈发熟悉这种灵魂的旅行,他从最初的一丝记忆也未留存,到现在可以抓住一缕记忆微光来缅怀。缅怀回不去的欢乐与悲痛。
5
“下班了,还发呆?平常你这家伙一到下班的点就没人影了,咋,今儿吃错药了?”他从回忆的破碎荒原中走出,松了口气。“去,你今儿才吃错药了。嘛,等我媳妇下班嘛。很久没和她一起吃饭了......这不想她了嘛。哪能像你这孤家寡人啊。”他知道自己笑的很不自然。“好啊,你小子,敢怼我了。我还纳闷你最近怎么工作那么努力,原来是媳妇不再啊,好啊,就冲你最近的业绩和口碑,我琢磨着,是不是该给你放个长假了?”他随口道:“别啊,老板,咱两个说这些就不对了嘛,好了,我的去接她了。拜拜,阿诺。”“滚吧,亏咋俩着七八年的交情了,有媳妇就是不一样了啊......”阿诺酸溜溜的说道。
他开着车行驶在拥挤的下班潮中,走走停停的。或是生活的琐碎磨灭了爱情的激烈与缠绵,这具身体渐生厌倦与无奈,与她不断却也少有联系。或是她工作忙碌,抑或无力与他冷战,再或也是渐生厌倦与疲累,对他的冷淡竟无多大反应。
她在城南,他在城北,似是背道而驰,又似相对而行。把车停在她公司楼下的户外停车场,他下车正欲上楼,旋即又自嘲的笑着摇头,她一直让他在楼下等。他靠着车前盖,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风吹过,有一丝的寒冷,望望表——19:36,还早。抬头环顾四周,便迈腿走向对面的商城。
他常想,自己、原来是谁。为何会如海上的苇舟,漂泊,找不到停靠的港湾。或许注定孤独的旅行。他仅仅活在他人的生命里,微小的一段,连记忆也只是一缕微光。
6
秘书们在办公厅内步履翩然而高贵,毫不着急的处理政务。他在堂内静坐、昏睡,直到美丽的女秘书长告知他:下午18时与内政大臣会晤。他才慢慢地挪动肥胖衰老的躯壳,在女秘书长的搀扶下走出内堂。
他寄居这具身体长达一年之久,衰老、无声的死亡政局,让他无力承受,却激动如海。
一年来,他多次下令暗杀反对施政的官员,民主与法律,就像环绕在枪管外盛开的玫瑰,任人摘取。民代与财团签约,各党派、政府魁首们高调的做戏,各自为政,相互指责、质疑,幕后却相谈盛欢。
“哈哈,老友。许久未见,可还好?他在内部会客厅昏昏欲睡,突兀的笑声令他不悦,抬抬眼表示尚可,冷淡的看了眼内政大臣。“说吧。”“哈哈,老友啊,我们可需要靠你们维持治安秩序与公平正义啊。施政的顺利进行,你的功劳不小啊,”内政大臣拍拍他的手,笑道“不过,最近公务激增,人手似乎太多了啊,行政效率也颇为缓慢,你可得注意啊。你可得活久点啊,老友,你这身体可不能操劳啊。”肥胖如猪的内政大臣抚着圆滚滚的肚子,似抚年轻情人的肌肤,面如春风的笑着,话里却刀锋暗藏。
半响之后,他坐在自己的豪车内,手拄着拐杖,无声的笑着。老狐狸,施政未免过于狠辣。既想施政顺利,又不想双手沾满鲜血,让我做这屠夫,有趣,哈哈,有趣。他盯着拐杖笑笑。
过去,当他离开之时,世界依然如故。他沿着本有的路线行走,不过,他厌恶了,既不是自己,何必沿着剧本走。谁会安分呢?又不是我收尾。当他再次与一众政要首脑会晤之时,笑着环顾一周,用唇语对相谈盛欢的首脑们道:我将要退出,世界岂可依然如故。当你们大笑或哭泣之时,会把王冠、刀剑和权杖全都抛入深渊。
他与那身躯一同走入死亡的花蕊,无人陪葬的世界未免太过孤独。
7
高跟鞋与地板亲吻,发出清脆的声响,声音不大,却敲在他的心里,震碎了微光,呼唤远去的人归来。
一袭黑色棉纺长裙轻盈的拥裹再去她单薄而纤瘦的身躯之上,长发如瀑,肌肤微白,算不上极佳的美人,却让他难以按耐。他看着不严苟笑而面色疲累的她,温和笑笑,离开倚靠的车身,向她走去,将手中尚还留存几分温热的牛奶塞到她手里。她有些惊诧,迟疑了下,开心地喝了一下口。看着她轻柔地喝着牛奶,他微微低头,同时伸出双手轻轻地捧着她的脸,慢慢靠近,相互抵着额头。他含着一缕笑意,几分温柔地看着她散发光芒地眸子。“对不起。”感受到她轻微地颤动,抬头,笑着说“走吧,吃饭吧,我的小傻瓜。”说完便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地走向车。她的脸上漾开了笑意。
他们一同进入他预定好的餐厅,做在窗边,他看着她低头看菜单,偏着头,嘟着嘴似在思考该吃什么。他侧头着她低头看菜单,偏着头,嘟着嘴似在思考该吃什么。看着窗外,灯火如豆,发呆片刻就醒来。他们笑着谈论彼此的近况,等待上菜。谈笑间,大厅中央的灯光亮了。大厅中央是个高台,高台上放着一台钢琴,大厅四周的灯光随即黯淡,唯有高台的灯光亮着。此刻,他想弹奏一曲,他的灵魂当中还有那熟悉感。可是......他似乎不会吧。算了,谁管呢?他耸耸肩,弹了下的额头,便在她疑惑、不满的目光中走上高台,坐定,双手轻落在琴键上,一缕记忆涌来,指挥着他还算修长的手指缓缓起落,一曲月光交响曲流淌而出,轻柔的音色令人们迷醉,神独爱他一人。
曲子终了,他走下来坐下,大厅中才响起低低的赞叹声,他笑着看她微红的脸颊。四周投来好奇与艳羡的注视,夹杂着赞誉。王子为他的爱人呈上刻着娇艳玫瑰的的王冠。他看着她娇羞却又兴奋,心底萦绕着一抹欢喜与爱意。
安静的吃完饭,他开车送她回家,轻轻地唱着歌谣,一路上任她百般缠闹着追问,也只是笑着却不答。
8
阳光明媚,四周安静的只有虫鸣与风拂过枝叶的沙沙声。他伏在草丛中,用树枝撑起贝雷帽,顷刻间贝雷帽就被射落,而他也通过弹道找到了狙击手的位置,借助身体的肌肉反应,他瞬间便射杀对方狙击。然后起身继续小心翼翼地游荡在边境地丛林中,如同幽灵,但更像饥渴的猎豹肆意残杀猎物。夜色悄然来临,风从林中走过,发出阵阵的悲鸣。他拖着疲累而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跌的走出从林,身体失血过多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自己要走了嘛?他跌跌撞撞的向着目所能及的光亮走去。大概是地狱吧。
他寄居在这名雇佣兵的身体里近两年了,似是没有体验过完整的人生,而身体对杀戮十分麻木,当他一枪狙爆敌人头颅时,他竟感到一丝的兴奋与狂喜,随意剥夺生命的狂喜、还有几分悲哀。两年内,他参与边境战争,黑帮械斗,暴恐袭击,一双手不知收割了多少有关或无关的生命。渐渐的他开始厌恶了,看到常人平淡的生活竟有几分渴望。或许,这才是我想要的。他开始近乎疯狂地战斗,在生死的边缘游走,他求死却不能,自己结束生命太过懦弱,他怎可去做。他是疯狂的人,自然要疯狂收尾。
睁开眼,是陌生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身体中火灼般的疼痛提醒他,他没到天堂,尚在尘世。上帝并不收罪人与屠夫。
他挣扎着爬起,身体却不能支持他的意念,无力而痛苦的跌回床铺。他不由的狂笑,笑到伤口撕裂,不能喘息。在走出从林那刻,他本该与死神一同回去,最后他却那么渴望生,渴望光明,渴望救赎。不由地向着光亮所在行去。他在嘲笑,饱含无奈、悲苦。但现在倘如有人想要杀他,或许很容易,或许也很难。
吱一声,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二十八九的女人,看到苏醒的他,欢呼一声,走到床边坐下,用法语问他,他摇摇头,女人又用德语说道:“你醒了就好,身体怎样?还好吧?你一身的鲜血倒在农场里,吓死我了。”他看着她皱着眉头,仿佛还是害怕。“是嘛。你德语说的不错哦!”“我是混血儿嘛,我母亲是德国人,她很美丽的哦”“看你就知道她很美丽了。”女人白了他一眼“谢谢你的赞誉,你好好休息吧,这里就我一个人,把你弄上来累死我了。我下去了,晚点给你送食物过来。”他笑笑表示随意。看着她离开,他才闭上眼休息。
他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月,伤势也差不多痊愈了。偶尔帮助她做些农活,相处越久他越加的厌恶过往,他诧异没有仇家来追杀。可也仅仅是诧异。而他也越发向往光明、救赎、平淡。这不是他的欲望,而是身体的欲望。
这具身体、他喜欢这个可爱美丽的混血女人,不明所以的、不可抑制的爱上这个女孩,似乎是他的本能那般。
傍晚,日光西去,夜幕拉开,夜的演员们登场了。他在餐厅等她,最近的她那么不安与焦躁,这让他心慌,却又坦然。他把灯熄了,安静地坐着。大概该来了。她推开门,一缕月色悄然流进。她似乎被黑暗和他一反常态的沉寂吓到了,不安的问他在哪,在做什么。他走到她身前,轻拥她,从她后腰抽出她一直携带的匕首,她的身体微微的震颤,她闭着眼,没有说话,只是呼吸有些乱。他看着她,那么近的看着她,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与心跳。轻轻地吻她,第一次吻她,她的唇好软,好甜。“没事的,我不会杀你的,虽然你想杀我,你父亲的死,我很抱歉。被自己所爱之人所杀,你对我真好啊。艾莉,还是黑寡妇。”她仰头看着她,眼神复杂却安静。而他却很累,他想杀她,可身体却不想。他很累,所以很感激她。她把他从炼狱中拉出。他推开她,将匕首刺进自己的心脏。看着她惊诧的脸,他笑了。“你看,你要杀我多简单的。只要你一句你去死吧......你给我注射了......药物吧......哪里要这样啊......我的赏金那么高,你......可不许...独吞了.......”他合上眼时闻到了那熟悉的薰衣草香,还有哽咽。抱歉了,借了你的身体还不了你了。
9
周末,他带她去陶坊,教她制陶,涂了她一脸的陶泥,看着她不能反抗的、可怜兮兮的求饶。做了个袖珍的陶瓷的她送她;偶尔陪她从城东到城西闲逛,笑说城市风光,听听她的恼骚与不满;有时他们驾车去附近有趣而美丽的地方,路途上,看着她随风飘扬的长发,淡淡的溢满整天的发香,听她可爱的爱跑调的歌声,撒娇不许他笑话,可他却从未忍住;有时他们举办露天派对,他烤着食物,她在旁刷油,无趣时从背后抱住他,看着他驾轻就熟地靠着食物,偶尔撕下一小块送到她嘴里,她调皮地用油油的嘴唇轻咬他的耳朵,引的他一脸的嫌弃;不时他也会制作些有趣可爱的小动画发给她,写满他和他温馨有爱的日常;有时随她如同孩子般在草地上跳舞、打闹、追逐,也为她弹琴,为她读诗;有时他坐在床上读书,她伏在一旁吃着水果零食追剧,听到她软糯的“我饿了”就起身做饭,喂饱身边的小馋猫;有时她在他熟睡时在他脸上作画疑惑化妆,却总是被嘲笑技术差劲......他陪她度过一个春秋,看过日生月落、星隐星现。他常想,自己只是她生命里的一段,亦是他生命里的一段。或许每个人都曾似“他”般的其他灵魂旅居,成为某人生命旅程的片段,却绽放不一样的烟火。他就是那烟火,即瞬即逝,泛不起波澜。
他的旅程或喜或悲,或好或坏,他是时间海中的金鱼,经历过,却留不住。
10
他抱着她,夕阳的新娘登台.黑暗充斥在关了灯的房间。闻着她发间的清香,感受她微弱而规律的心跳和呼吸,看着她在怀中入睡,似小猫一般往他怀里拱。他如此的爱恋、不舍与不甘。
睡意昏沉,在双眼闭上之前,再看她一眼,一眼就好。明知不可留,却还要试图努力。
明日,窗外花开;今夜,晚安。好好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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