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连长动手术,彭总亲自陪同,手术进行中,彭总见状失声痛哭

雨停了,云散了,太阳出来了。

红艳艳的朝霞在竹林间跳跃,在溪水中闪耀,在炊烟弥漫的山村中消融。

雨后初晴的早晨,清新、明丽、隽秀。

此时此刻,彭总独自一人走在山涧小道上。他束着皮带,打着绑腿,穿着草鞋,踏着滑溜溜的青石,步履匆匆,正赶往龙港红军医院去看望伤病员。

眼前明媚的景色,并没有打开他眉头上的锁。他的心像灌了铅,沉甸甸的。江西几仗,部队伤亡很大,几百名伤病员都安排在龙港红军医院。那里医疗条件怎样?伤员的情绪怎样?彭总日夜惦记着,吃饭不香,睡觉不甜。昨晚开了一夜会,今早同志们还没醒,他就一个人上了路。这阵子,同志们太累了,他不忍心叫醒警卫人员。

心急脚生风。不大一会儿,十几里的山路甩在了他的后面,龙港医院就在眼前。

龙港红军医院是鄂东特委创建的。一九二七年,以阳(新)大(冶)为中心的革命风暴席卷鄂东南,打土豪、分田地,成立赤卫队,创建苏维埃,工人、农民掌握了印把子。苏维埃主席曹玉楷接受党中央的指示,在阳新龙港创建了红军医院。苏维埃的同志们克服重重困难,培养了自己的医生,建起了简地的病房,弄来了药品和医疗器械。三年多来,一批又一批的红军伤病员在这里得到治愈,重返前线,成了红军指战员可信赖的后方医院。国民党反动派曾千方百计地寻找她、破坏她、封锁她,红军和群众用生命和鲜血隐藏她、保卫她、建设发展她。

彭总率领的红五军开进鄂东南后,围攻苏区的国民党郭汝栋部不战自退,还乡团、常练队望风而逃。隐藏在深山里的红军医院才又迂回龙港。还没等安营扎寨,一下子就接受了几百个伤病员。缺药品、少器械、人手不够,困难成山呀!

彭总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来到了小溪边,汉水不深,却很清亮,河底的细沙,畅游的鱼虾,清晰可见。

彭总略一思索,就卷起裤子,脱下草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对岸走去。

“哈哈哈!”一阵欢快的笑声传来。笑得那样清脆、响亮,就像水花碰着水花。

彭总抬起头寻声张望。河对岸,几个穿白衣的姑娘正在洗什么,帽上的红五星和胸前的红十字告诉彭总,她们是红军医院的!

“你们是笑我啊!”彭总有点奇怪,冲着姑娘们打趣地说:“放心吧,我不会轻易喂鱼的主”

对岸又是一阵笑。

一个矮胖的姑娘,把手中的什么东西拧干放在篮子纵,向这边嚷着:“看你这个老同志,有桥不过,大清早就淌水,疯啦!”

彭总一征,向上游看去,不过百十步远,呆然有座便桥,自己刚才只顾走路想心事,顺着水下来竞也没发现。想着,自己也不觉好笑。

彭总又返回岸,穿上草鞋,向桥走去。

河对岸又飞来一串响声。

彭总过了河,姑娘们也洗完了衣。他们同时拐上一条大路。

“小同志,看样子你们定是红军医院的哟里”彭总看着这些活泼聪明的妹子,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那还用说,我们是红军医院的,你去过吧?”

“老同志,你真有眼力,来治病的?”

“他真有点像我们医院的炊事员老王!”

姑娘们也很高兴七嘴八舌、嘻嘻哈哈地同彭总搭讪着。

彭总哈哈大笑起来:“我是专来给你们做饭的!”

姑娘们一听又都愣住了。把个彭总上上下下打量好一阵,那个小胖子挺有把握地对伙伴们说:“没看见吗?那么多伤病员,做饭的人手少,我看,八成是上级给派来的新炊事员!”

彭总问:“伤病员增加了,你们一定忙吧!”

小胖子晃着好看的羊角辫说:“那还用说,我们五个人光是洗绷带就来不及,还要给伤病员洗伤口呀,喂药呀,没日没夜的,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彭总间:“有几位医生?”

姑娘们互相看着,答不上来。

彭总又问。“药够么?”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告诉彭总,仅有的药已用完了,在白区买的药一时又运不进,所谓治伤,就是每天用盐水洗洗伤口。伤病员都很坚强,动手术没有麻药,咬牙硬挺着,哼都不哼一声……

听着听着,彭总的脸色陡然沉下来,不说话,只顾迈着大步往前走。姑娘们奇怪了,在后面窃窃私语:这个同志真怪,莫不是嫌红军医院条件差,有思想问题啦!

青砖垒成的拱形门首上,刻着镰刀斧头的图样,用楷书写着“红军医院”四个大字,在朝阳下放着光彩,门两旁是茂树修竹,门前是块坪场,几棵大枫树的枝叶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院子里的红军伤员,拄拐杖的,互相搀扶的,坐在木凳上的,还有三三两两在散步聊天的。

“妈的,老子这条腿算是报废了!”一个五大三粗,生着连鬓胡子的大个子,用拐杖敲着地,发着牢骚:“老子不到这个地方来,还能多杀几个白狗子,这倒好,革命可算到底了!”

“不能这样讲,同志哥!”彭总说着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伤病员中间了。他看着他的战士在不久以前,还是那样的生龙活虎,活泼可爱,可现在,他们却拄着拐,面容消瘦。彭总的心在发痛,他努力抑制着,在伤病员中间转着,着着。

彭总的出现,使伤病员们感到新奇,感到他与众不同,都慢慢围拢过来,因为他们大都是才参军不久的新战士,不认识彭总,只当他是医院的大夫。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那个连鬓胡的大个子仍然用拐杖敲着地:“伤不在你身上你有两条腿,要冲能冲,要退能退,可我呢,怎么办!”他几乎是吼叫着,眼睛通红通红的,像是哟喷火。

彭总走过去,站在大个子的面前,不说话,只是看着他。方才,彭总听说过,这个大个子参军前就是敌人闻风丧胆的赤卫队长,参军后半年就当了红军连长。攻打咸宁的战斗,他率领突击队赤手空拳爬上城墙,消灭了守敌,打开了突破口。正当他指挥部队继续扩大阵地时,一颗子弹飞来打中膝盖,他从几丈高的城墙上跌下来,腿被跌伤了,他挣扎着坐起,用一只腿,两只手,硬是有爬上了城墙。

“你是好样的!”彭总手扶着大汉的肩头,声音是亲切的、坚定的:“安下心来,治好腿,重上前线,到时候我彭德怀来接你!”

彭德怀!眼前就是彭总指挥!大个子和伤病员们一下子全愣住了,眼睛都突然睁大了。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身穿旧军衣,脚穿麻草鞋的人,会是威震敌胆的彭总指挥。

彭总扶着一个大个子连长坐在一条木凳上,然后走到同志们中间,激动地对大家说:“你们负了伤,很痛苦,但你们是光荣的!不能悲观,不能害怕,我们干革命就是和死伤病痛打交道,生生死死寻常事嘛!那么凶恶的敌人都被你们打退了,难道还怕这点伤痛不成?”

一番话是一团火,烤得大伙心里暖烘烘的,又是一盏灯,照得大伙眼前一片光明!

大个子连长不知怎么是好,拄着拐杖,从木凳上站起来,冲动地扑倒在彭总的身旁:“彭总,你就是彭总啊!可我刚才……,哎!你打我几下巴!”

彭总连忙扶起大个子,找以安抚的眼光。

“彭总!彭总!”伤病员们更紧地围拢来,纷纷地说着:“他的腿,医生说不行啦,您就帮忙说说,救救他的腿,他是连长,要带兵打仗,没有腿可不行哪!”

彭总静静地听着大家的诉说,轻轻地替大个子扶正军帽,扣好领扣,紧紧地握住他的手,默默地点点头。

泪水从大个子的眼里涌出来,在脸上流淌,滴在衣襟上,滴在彭总的手背上,滴在湿润的土地上。

彭总离开大家,悄悄地走进医院。

当医院领导和医护人员得知彭总到了医院时,彭总已查看完重伤员的病房。在病房外一棵石榴树下,院长和几个医生遇到步履沉重的彭总。他眉头锁着,脸色沉着。

院长赶忙迎上去:“彭总,实在不知道您来,这,乱七八糟的!”

彭总摆摆手,在病床前走过来,又走过去,末了站在院长面前:“算啦,客套个啥?你说吧,医院有什么困难!”

院长摸不清彭总的意思,吱吱唔唔地说:“困难有……有的,但不大,能克服,能克服。”

“你这个同志啊!”彭总有些要发火了:“我要你摆困难,不是要你拿保证!那么多重伤员,躺在这里,伤口化了脓,发高烧,吃不得,喝不得,你、我们大家,为他们想办法呀!”

院长没说什么。他没有在上级面前叫困难的习惯,然而困难确实是明摆着的,很多伤员要动手术,需要大量的麻醉药,可又一点没有;要治伤,除了盐水就是自采的中草药,眼看着伤员们的伤口一天天溃烂、化脓,有的本来在医院能治好的同志却因为缺医少药而失去了生命。作为院长和医生,他的心情比别人更急、更沉重,每时每刻都在担忧。但是,今天他仍旧克制着自己,只是默默地着着彭总。

彭总突然感到歉意。河边洗衣的姑娘们,医院里紧张的工作,医生们一张张焦虑的眼神,院长的沉重心情一一在他眼前闪现,彭总暗暗责备自己,刚才发的哪门子火啊!那双威严的眼睛变得柔和多了。好啦,好啦!有什么困难,你就说,摆出来,共同商量解决!”彭总语调缓和地说,见大家不吱声,就又说:“打长沙时,中央问我有没有把握,我说没有,兵不过几千,尽是大刀长矛,我的对手何键,可是精兵几万,洋枪洋炮啊!我摆了困难,井冈山派了农民赤卫队支援,结果打赢了,进了长沙城。摆困难,不叫右倾,也不是害怕,这是实事求是!”

他们离开病房,向门外走去。院长每说一条困难,彭总就停下来,嗯一声,然后继续走,继续谈。

路过医院门口,彭总指着坪场上的大个子连长:“他的腿保得住吗?”

院长望去,那大个子连长正拄着拐杖急得来回渡步,不时地亮着嗓门,不耐烦地指责这个,议论那个。

院长望望彭总,摇摇头,半天不说话。

“一点希望都没有吗?”彭总又急起来。

院长转过脸去望着坪场为难地说:“他的膝盖骨碎了,要动大手术。可是,去哪弄麻药!”

“不用麻药呢?”彭总突然脱口问道。

“人吃不消呀!”院长说:“我也下不了手。”

彭总良久地沉思着。

“不,我吃得消,谁说我吃不消?”大个子连长不知什么时候闯过来,他几乎是嚎叫着:“院长,求求你,我求求你,我是连长,我不能没有腿,不能没有腿啊!彭总,你为我说句话呀!”

院长又为难地看着彭总,医生们赶忙上前扶住大个子连长。

彭总走近院长问:“生命呢,有危险吗?”

院长和医生们望了望,都没有吭声。

大个子连长挣脱扶着他的医生,又扑倒在院长身旁:

“院长,你就动手术吧!成功了,我上前线多杀几个白狗子来报答你,死了,我心甘情愿,当彭总的面,我,我发誓!”

足足几分钟,彭总没有说话。院长和医生们对望着,小院里静得出奇。

“好吧,”彭总果断地扶起大个子连长:“是死是活,动手术我彭德怀陪着你!”

大个子连长躺在一张门板上,他的四肢和身躯都被用麻绳牢牢地绑着,门板放在两张拼齐的八仙桌上。此刻,他安静地闭着眼睛,脸上不时浮现出满意的笑纹。

彭总就站在他的身旁,一会儿望望医生们,一会儿望望大个子连长。

院长拿起了手术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行医十几年,做过的手术何止千百例,他的手从来都果断灵巧的,但今天,他的手怎么也控制不住。他知道,这样的大手术,不用麻药意味着什么!

院长再次给手术刀消毒时,他猛然看到彭总就站在手术台前,他像是给注射了一针镇静剂,一股巨大的力量使他镇定下来,握着手术刀的手,不再颤抖了。

院长从容地清洗了疮面,削去了伤口上的烂肉,无麻醉大手术开始了。

随着手术刀的移动,无论怎么佯装,大个子连长已经明显地受不住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往下流,湿透了半个枕头,嘴唇被牙齿咬得血肉模糊,手指把床单抠破,又抠着门板,木屑一层一层散落下来,可他始终没有哼一声。

彭总就站在大个子连长的面前,为他揩着汗,揩着嘴上的血,眼睛发直地盯着,渐渐地,彭总感到气闷在胸间出不来,身子阵阵发冷,两腿麻木,双手也不由得抖了起来,一点也不听使唤了。他不忍心看这一切,手术刀仿佛在他的心窝里搅动。

他突然转过身,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地离开手术台,走出屋子,走到那棵石榴树下。他看到了蓝天,看到了绿树,看到了飘在医院门口的红旗,一种感情的激流冲击着他的心胸……

我们的彭总哭了,失声地哭了!

热泪,从这位驰骋疆场的英雄眼里滚出!

我们的彭总,从小上山砍柴,十一岁给地主放牛,十三四岁到煤窑当抽水童工,以后又被迫远离家乡到洞庭湖坝子里做挑土工人,受尽了地主资本家的欺凌压榨,他没有掉过泪,平江起义,井冈山会师,枪林弹雨,艰苦转战,历尽艰险,九死一生,他没有皱过眉,亲人遇难,战友牺牲的悲痛,他也强咽下肚。

但是今天彭总哭了,在红军医院的石榴树下,为了一个因手术忍受巨痛的红军连长,他难过地暗暗哭了。

过了好长时候,当彭总转过身来时,院长和医生们都站在他的身后。他们望见彭总脸上的泪痕,每个人的眼睛都红通通的,十分激动。

“手术成功了,彭总!”院长说。

彭总走过去,激动地打量着院长,打量着每个人,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说道:“你们做得对,做得好,红军医院就要名副其实,救死扶伤,再大的困难也要克服,要让伤员们尽量少受痛苦,让他们早日返回前线!”

彭总的话语震撼着红军医院,温暖着、激励着红军战士们的心。

一只惊起的山雀在院子上空盘旋,然后长鸣一声飞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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