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给遇夫的几封信说起
【作者乃饱学之士,涉猎甚广。本号将连续刊载作者多年写就的读书笔记、随笔随想,以飨读者。】
近读杨树达(遇夫)的《积微居友朋书札》(1986年湖南教育出版社),有几封书信互读起来,颇有意思。
写信的主角是毛主席、陈垣、陈寅恪,信都是写给杨树达(遇夫)的。
话说1952年全国大学院系调整,杨树达供职的湖南大学新一任文学院长是杨荣国(此人后来在文革中颇有名)。遇夫闻讯大为惊诧,言道:“杨先生的特点不就是错别字多吗?”于是,一时书生气发作,便给毛主席写信告状。遇夫为何敢上书主席?原来在主席入长沙师范学校时,遇夫是国文教师。
主席没有答复,遇夫自然气馁。忽又听人说现在是讲思想云,于是赶快捉笔给主席写信检讨。
1952年5月17日,主席回信道:“违教多年,最近两接惠书,甚为感谢。所论问题,先生在第二封信里已作解决,我以为取这种态度较好的。”
因知遇夫与主席的这一层关系,陈垣在1952年12月2日针对遇夫给陈垣信里坚持乾嘉学派(所谓“法高邮”)研究方法,建议“高邮岂足为君学!况我公居近韶山,法高邮何如法韶山?”
遇夫对陈垣建议不以为然,便将陈意告寅恪先生。
1953年1月2日,寅恪回信遇夫:“援老所言,殆以丰沛耆老、南阳近亲目公”(陈垣先生是把你视为汉高祖在老家丰沛的名宿和汉光武帝在南阳老家的近亲)。然后又添诙谐之语:“弟生于长沙通泰街周达武故宅,其地风水亦不恶,惜励耘主人未之知耳。”(我其实也出身在长沙,按说通泰街周达武进士的宅院风水也不坏,可惜陈垣老还不知道这回事儿,要不我也法韶山?)。
实际上,在写此信一个月前,陈寅恪已婉拒就中国科学院第二历史研究所所长一职。当时历史一所所长是郭沫若,三所所长是范文澜。
据说聘书是经毛主席和刘少奇的批准的,或人或文,曾予三请,但终未果。
此事过了一年半,寅恪先生在给遇夫的信中,称自己“畏人畏寒,故不北行”。
临末了,还赋诗一首:
”多谢相知筑菟裘,
可怜无蟹有监州。
柳家既负元和脚,
不采苹花即自由。”
寅恪先生诗句句有典,试着翻译如下:
当年为鲁隐公在菟裘地筑城
谢谢相知为我安排今后前程
宋人尚知做官不受无端监督
北地无蟹美食况且畏寒畏人
柳宗元元和书体当自成一派
我却难解历史研究新语新风
蘋花当是祀典用圣洁之祭品
优遇是礼物而自由却是生命
最后说一句,陈垣、陈寅恪、杨树达均是20世纪国学大师,非后来称大师者所可比。他们在20世纪50年代初的几通书信如同几朵浪花,可看出其时文化大潮的流向和激荡。
(作者:顾德欣,中国老教授协会战略研究中心主任,原国防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