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旅程:春节回家纪事
流水账:回家的路
——春节回家纪事
1
春运,是一个多么糟糕的词!回家,是多么艰难的旅程!
这是今年过年最强烈的感觉。
原说今年就在新房子过年的。以前的房子住了六年多,却从未在家里过一个年。经常有人好心地告诉我,搬进新房的第一年,一定要在家里过年。我才不会理会这些可笑的说法。今年之所以想在新房过年,只是因为不想再受磨难。
但最终我们还是没有在黄石过年。夫人建议年前先到浠水吃年饭,腊月29的回黄石过年,正月初一或初二再到浠水。她腊月26那天先携女儿回娘家了,说好我随后过去。还是因为前面提到的原因——我不想来回奔波,于是腊月28我也去了浠水,并说好就在那边过春节。岳父母在这方面挺开明,也不大讲究农村那些所谓的老规矩。在这一点上,他们比许多体面的读书人或官人都要强得多。当然他们也希望我们就在浠水过年的,图的是个热闹,其实忙的不还是他们。
正月初三,从浠水启程赴红安老家。我并不是年年回家,有时甚至连续几年不回老家,包括春节和清明。我认为形式与内容是两回事,回去不表示热爱和尊重,不回去也不表示冷漠和遗忘。自己是怎样想的,自己是怎样的人,只有自己最清楚。
2
这就说到路上的经历了。怎么说呢,回家就是受罪,这句话应该能够概括一路上的感受了。
还是一程一程地叙述吧,这是备忘录,而不是写“美文”让别人欣赏的。写得详细一些,日后也许会用得着。记忆总是不可靠的,还是立此存照为好。
正月初三(2007年2月20日),早上七点,自巴河镇巴驿出发,叫一辆麻木到县城车站(注:这种车也叫麻木,但跟武汉人当年所说的麻木不一样,当时的麻木好像是指那种带斗的电三轮车,车斗里面可面对面各坐二三个人。这种车我是数年前在浠水首次见到,不同之处在于,一般由摩托车厂生产,从轮子看,三个轮子,前一后二,像摩托车,但有整个的车壳,从外观看,有点像长安五菱之类的微型面包车。一般在县城到乡镇之间的路上营运。安全感不足。)。约五分钟车程。平日车费两块,过年三到四块。每年都一样。
从县城乘坐中巴车去黄州,平日7块,过年9块。说是需要75分钟,实则走了约90分钟。
黄州到八里湾(途经太平桥),平时有一辆车,是11:30发车。我们到达车站时才9点半左右。赶紧到售票处排队,有六七个队,每个长约六七米,排到窗前,才知道票已卖完。有没有经过靠山店或者大路边的其他线路的车呢?答曰没有。
经过大路边的只有到八里那一趟。怎么办?改变计划直接回黄石?也不是不行,但,毕竟父母今年是第一次搬回乡下定居,不回去看看二老说不过去。去了,实际上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使他们更忙碌。也不会买很多东西,因为路途艰难。但过年看到儿孙回家,老人就会感觉幸福。
天下父母,都是这样。
黄陂坳/凉亭岗的夏与冬
我又直接挤到窗口,问到红安县城的还有吗,说还有,大概11点左右发车。于是买了两张票,车票上没有写车次和发车时间,坐号是无。27块钱一张,平日好像是24块。
买到票后,看看还有个把小时,总不能坐着干等吧,于是三人过马路到斜对面的武商量贩店转转。正好就这时间买了东西带回家。先在量贩店外的路边早点摊吃了点东西,进店转了一圈,买了些礼品。看看快10点了,就想提前进站好站个位子。一般没有坐号的要么是先到先占位子,要么是根本就没位子。
果然,位子已经全占满了!连过道都挤满了人。奇怪,平日超载是常见现象,可春运时都查得很严,明查暗访,严防超载!今天这是怎么啦。没有座位,要从黄州站到红安,三个多小时,多么可怕的事!然而除了恶狠狠地咒骂几句,又能如何呢?
3
车子要开了,售票员却要我们——没有座位的人,还包括那些坐在加座上的人——下车。究竟是怎么回事?售票员是一个好脾气的中年男人,他反复声明:放心,出了车站的大门你们再上来,先前有座位的照旧坐你的座位。
哦,我明白了,这是要对付检查。于是我跟大家一样很配合地下了车。到院子外等了二三分钟,车子开过来了,在铁门前,有人检查,果然没有超载,于是放行。于是车子出来了,出院门不到10米,我们这群人一拥上了车。我看见,在站前的醒目位置,有大红的标语:严禁超载、超速、超员、超疲劳驾驶,确保春运行车安全!
这一回,我夫人占了一个靠司机后背的长条登的一端,这张凳子原来坐着一对夫妻,上车后,男的就没座位了,他有些不甘,却没有说什么,就在车子前的平台上拱出一角来搁了半个屁股在上面。
车子出了站,过了马路大约20米远,被拦停,检查的人来了,两个大盖帽。售票员赶紧下去做工作,递烟,说好话,但大盖帽义正辞严:除去正座以外的9个人,还有8个人站着,这是严重超载行为!是乘客的安全重要,还是赚钱重要?他收走了行车证,驾驶证,向别处走去,售票员跟着他走。
一会儿售票员回来了,他陪着笑脸说:请站着的人都下车,等一会儿再上车好吗?帮个忙,大家帮个忙!不然大家都走不了。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一会儿叫上,一会儿叫下,凭什么?我不下车。售票员来劝我,坐着人同志们也都劝我,帮个忙,大家都能快点走。于是我帮了他们的忙。
下车前行约30米,转过路口的渠化岛,到了武商量贩店的侧门,等着,等了约十分钟,才看见车子开过来。可见搞定检查人员也不那么容易。也许是他们太认真了吧。于是我们才终于上车了。夫人和女儿依旧坐在她们抢的那个座位上,我只好站着。
车行约一小时,到了途中一个小镇,有两人下车,我才见缝插针拥有了一小块地盘,也只有半个屁股大小,可以半坐半蹲,比先前稍微好受一些。夫人斜靠着左边的车窗,眼睛半睁半闭,看上去疲惫不堪。女儿坐在她身上,脸上也是疲惫而痛苦的表情。我身子周围的几个人,坐也不像是坐,站也不像是站,或弓着背,或歪着头,或斜支着身子,或紧绷着大腿,一个个愁眉苦脸,怨声不断,有的还抱着小孩。那些小孩子更是可怜,或被大人拦腰横抱着,或被半提半牵着,或伏在不认识的乘客的膝盖上沉睡过去,小小的身子却随着车子左右晃荡。
女儿三四个月大时就随我乘车去过武汉,那时是正热的季节,在长途汽车上,她被我抱在身上,忍受着满车的汗臭、烟臭,起先烦躁得直嚷嚷,后来大概是知道嚷也没用,于是就不再吭声,只是跟我一样坚持着,眼睛中那痛苦不安的神色让我的心也为之颤抖。
两岁时,我又带她去武汉,那也是乘车最难的时候。在公汽上,她站在人群中,在大人们的长腿中之林颤抖、呼吸肮脏的空气、她的头向上抬着,看着我,眼睛中充满疲倦和恐惧,让人心痛。如今她已经习惯了忍受乘车的痛苦和无奈,在这一点上她比我做得还要好。有时在市内乘公汽,没人让座,她也能抓住我的裤子站到下车。有时我看她默然不做声,就问她:是不是很难受?她只是摇摇头,不说话,她是知道说了也没用,还是痛苦得不想说话呢?也许二者兼而有之吧。
感觉似乎快要到了红安,问司机,却说刚过新洲城区,这么说来,还有一小半路程。于是不再想着眼前的痛苦和烦恼,尽量想其他不相干的事,却总是被车子的颠簸、乘客的鼾声、小孩的哭闹声、大人的咒骂声打断思绪。他们在咒骂什么?无非是该死的春运,该死的客运部门,该死的交通部门,有的也骂政府,怪他们没有尽到责任和义务,使得每一年的回家都像是充军和受罪,每一年的春运都像是打仗和逃荒。
摇啊摇,走啊走,总算到了红安县城。他们的受难结束了,而我们还要继续。出了站,挤上到大路边的中巴,车票9块。还好,有空的座位。这样人就好受多了,感觉阳光也挺温暖。这阵子气温一直挺高,约在10度左右。
这时是正午12点刚过。沿途都是熟悉的风景,于是也提起精神来。每次回家,感觉似乎也差不多:山上的树一年比一年少;新房子一年比一年多;村子却一年比一年的寂寥;路似乎一年比一年的好,但总免不了坑坑洼洼和颠簸,今年是这里补了一块,去年是那里挖了一块,总在修。
到了大路边,这是一个小集镇,太平桥乡政府的所在地。叫大路边的地方真多,光敝县就有三四个,全国也许有几百个吧。所有的集镇都在公路边,没有公路就没有集镇,就集镇必有公路。
我老家原来有个中和司,当年公路交通几近于无,物资人员进出以漕运为主的时候,沿河有不少集镇,中和司是一个比较知名的大集镇,放木排的、拉纤的、经商的,都在此地会聚。后来公路运输勃兴,水运逐年式微,沿河的集镇就逐渐衰落下去。中和司在20多年前就彻底消亡了。阳福公路拉直了,经过大路边的路移到了原路的北边,于是集镇的主街道自然也就移到了北边。
原先的乡政府被新做的门面和厂房围着,以至于我竟然不认得回家的路口了。许多摩托车,两轮或边三轮或带敞蓬的,都在路边候客。到李家田,两轮摩托平日是五六块,过年是八元或十块。
从大路边到火箭小学那一段路虽然仍然是上坡下坡上坡,不过由土路改成水泥路了,但过了小学,就是多年前的黄土路了,前几天下过雨,路被车子轧得泥泞不堪,边三轮也打滑,经过那个水塘时我真有些担心它翻到水里。
母亲早在村口张望,她的喜悦与她的愤怒、烦恼或忧愁一样,总是写在脸上。每一个人都能看出来。她也许已经在村口等待了一个或两个小时吧。
以上是回老家的经历。到家后的感觉当然是好极了。这里略过不提。
4
初五从乡下返回黄石的经历也是这样惊心动魄,令人难忘。
早七点从李家田乘摩托车到大路边,八里镇到黄石的唯一的一趟车刚好过来,但它没有停,没有人上,却下来两个人。车子一溜烟跑了。下来的人说,早上他上这趟车赶到八里,想央求司机带他去黄石,谁知当时车上已经坐满了人,而且严重超载,司机将他带回大路边又赶下了车。
于是我们望着远去的车子骂娘,拦了一辆微型车,到靠山店,那是一个交通要道,可以拦到新洲、黄州或武汉、阳逻的车。从靠山店乘上到新洲的车(直达黄州的只有一趟,已经走了)。
从新洲县城的老车站打的到新车站,起步价,5块钱。黄石的起步价在二三年前已经从五块调到三块了,当然起步里程也调到三公里了。到黄石的车好像走了一趟,另一趟要到下午1点才来。而此时才上午9点多。
于是决定到黄州转。当然也只有加班车。约等了半个小时才搭上一辆黄石牌照的中巴。只有我和女儿抢到了车头的台子座位,我夫人、弟弟和弟媳都没有座位。刚喘息稍定,夫人突然喊,车上有小偷!我的手机被偷走了。我连忙试着拨了一下,已经关机。
我们没有报警,那是自找麻烦,而且不会有结果。也没有挨过搜身,不是不敢,我们有四个大人一起,还是有优势的。我知道,小偷已经下车了——他们根本就不会上车,只在在大家一拥而上挤车时浑水摸鱼,然后迅速下车。这种事情见得多了,没想到今天却被该我们倒霉。
到了黄州,照例只有加班车,候车的人排了二三十米的长队。排队候车的过程就是恶毒咒骂政府的过程。腿都站酸了,来了六辆中巴车,第七辆才装上我们,这一次照样是过道都坐满了人,但总算每个人都有座位。到了黄石,打的回家,已经接近下午三点。
回乡下老家,共乘坐了五次车,从乡下回黄石的家,共乘坐了七次车。都是从早上七点出发,下午三点到达。回家,固然有值得期待的相聚和熟悉亲切的人事风景,但路途的曲折艰辛却让人对回家望而却步。当我们在车站或者路边等车时,看见一辆又一辆私家小车或公家小车擦身而过绝尘而去,心中的不平便不期而至,人的尊严也受到伤害。
年年春运,年年难。年年说要确保旅客走的快,走的放心,走的开心,年年让旅客伤身、伤心。年年说春运不该涨价,可年年涨价。今年铁路、民航都高调宣布不涨价,这好像是春运这个词语产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各地的客运部门也随之先后宣布,今年春运不涨价,可沿途所见,哪一个地方没有涨价呢?无非是比以前涨得少了一点而已。年年说不准超载,可哪一年哪一趟车没有超载?
唉,春运,一言难尽;春运,伤透脑筋;春运,让回家成为历险和传奇,成为痛苦而难堪的记忆。这是谁的过错?谁的失职?谁应该为此承担责任?又有谁为此承担过责任呢?··##¥¥%%~~~~~~!~~
——2007年2月24日(正月初七)晚记于余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