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洛去世后的一年零三个月,我在想我要是死掉了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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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开头,几个人对峙着争执不下,嘴里不断地蹦出关于「死亡」「赔偿」「人道主义」以及「儿子」「女儿」这样的字眼。在一来一回的质问和斥责中,面对面双方似乎都在各执己见地板起脸僵持着。
直到气氛在一句“她一个女生,自己在外上班,你们家人这样吸血,有管过她受不受得了吗?”的追问中迅速跃进这场谈话情绪溃堤的高潮。
已经永远离开的洛洛不会想到,在那场意外发生的一年零三个月之后,自己以及周围的朋友会因为其父母在一档民生调解节目中要求其生前就职公司提供高达41万的赔偿金只为能给弟弟承担购房首付而进一步被众人推上「维护女性权力和男女公平地位」的焦点中心。
就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社会公共事件似乎始终无法摆脱「全方位审视那个陷于话题漩涡中心个体」的过程。
公众要讨论,就要诉之有物;要让他们从忙碌的现实生活中抬起迷瞪的双眼投注目光,就需要一个明确的对象。
更迫切的是,这个对象他/她的遭遇最好能够引发大范围内的共鸣,最好是和当前的社会矛盾、关系痛点紧密贴合——这个问题不能太空泛,也不能太严肃,甚至不能太过高深。
不管是墨茶将陷于福利制度和工薪阶层之间的边缘群体更多地推向公众视野可见范围,还是今日洛洛的身后事纠纷再度揭开家庭观念中不平等的男女关系。
突如其来的打量关注直接逼促着他们的故事核心将注定无法逃离落在舞台之上被打量、被观察和被评价的情节轨迹。同时,他们继续被数以万计的嘴巴推上风口浪尖,成为一些激进主义、自由主义思想的旗帜和标杆,成为风浪席卷而过的麦田里招揽目光的稻草人。
而他们伫立于其中,茫然不知所措。
这时,原本黑压压的耸动的围观人群中有人开始低声嘟嚷,而后,声音逐渐高亢嘶吼起来,像是面对着愚笨而不领情的对象一样激动:
正是因为有人关注这件事,在你们身上遭遇的不公才能够得以被看见!正是因为有人关注这件事,你们的经历才会变成社会变革的助推力!正是因为有人关注,你们才不至于沉默到变成无关紧要的对象!
高昂的情绪被一层层地渲染、传播、感染…这些声音的体积愈发庞大,甚至越过拥挤的人群逐渐挤压向舞台上怅然若失的个体。
声音一遍遍地咆哮着质问:
如果没有公众的讨论,你们又何以会被发现啊!为什么不说一声感谢啊!为什么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关注度啊!

声音环绕着整个世界,几乎要把被逼到舞台深处的撇着头的个体吞噬,就在声音几乎要胜利的最后一瞬间,他/她喃喃地开口了:
因为,
我不想被这么多人一起围观着查看我的伤疤,
为什么人类连安安静静离开的权力都没有,

在我离开之前,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多人窥探我的生活,

或许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不喜欢这样的围观,
或许我不想要照片被打着马赛克到处传播,
或许我不喜欢我家里的情况被肆意讨论,
或许我讨厌自己死亡的情况被无端揣测,
或许我害怕朋友因为过度关注而更加悲伤,


或许,你们口口声声说着缅怀我的时候
想过这些吗?



🌑
死亡 | 是需要勇气的
不仅是生理,更是心理
死了之后
我的社交账号
我的花呗信用卡
我过往的一切
会不会都被看到
研究生一年级的时候,我看到一篇文章,上面详细记述了各种「主流死法」的疼痛度,其中「用枪崩掉脑袋」的疼痛率最低,而死亡成功率最高。
当我分享给朋友看的时候,本以为她会对这件事情嗤之以鼻,认为我总是在关注一些无关紧要的荒唐事。没想到她认真研读完的两分钟完后看着我惊讶的表情来了句:
哪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没想过自杀呢。
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因为我既没有X教授感知全人类的大脑,也没有办法做到稀疏平常地和别人聊天一开口就是:嗨姐妹,二十多岁,你想过自杀吗?
但我自己肯定想过,毕竟在这个问题上,我既符合二十多岁,又符合拥有自主动手能力。至于想一想这个事情,肯定会在午夜梦回潸然泪下倍感焦虑和痛苦的时候出现。
不过和大部分想过的人一样,我一般不会真的去做。
一是因为我家只有五楼我都不敢站在栏杆旁这样一个比较私人的原因;二是对于死亡来说,暂时我还没有发现任何一种方式是不引起他人的过度悲伤和自己最后遗容的凄惨诡异的。
除去这些害怕和担忧之外,其实在每一个和花总蹦迪结束之后的深夜回家走上南京各种穿插的高架桥时,我都在思考:如果司机疲劳驾驶导致我们双双殒命在这个看起来既不浪漫也不独特的夜晚,网络上会不会出现类似于「南京XX高架桥交通事件致两名XX大学研究生死亡」的报道,继而引发一堆网友翻出我的微博、微信朋友圈里发出的精修过的漂亮照片。
除了缅怀、悼念之外,各大媒体、自媒体还会给我的眼睛打上马赛克,做成各种文章的封面、内页插图,就像他们今天对洛洛、对去年可可西里失踪案里的女生、对前年埃航坠机事件的遇难者、对所有在事故中丧生的死者一样——好像用上了马赛克,就是对她们的尊重和哀悼。
这些当然还不够,网友们还会进一步挖出「我为什么会在凌晨三点半出现在那辆出租车上」,不是因为在通宵自习室学习到深夜,也不是因为有什么「看似正当且紧急」的理由让我半夜不睡,而「仅仅是」因为我在酒吧里「摇曳生姿」「流连忘返」「娱乐致死」。
然后舆论就会像是突然被风向改变了航道的船只一样,生猛地朝着「这就是女生去蹦迪的下场」「晚上不要出去玩就不会出现这种事了」「还是活该」「国家白白培养这么久」「浪费资源」…
假设,我说假设,他们再对我好奇一点,多翻两下我的朋友圈和微博,他们一定会发现我之前天天熬夜,喜欢穿一些吊带和短裤,没事的时候还会因为生活艰辛而骂娘。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来着…对了,还有我还没有还完的花呗账单,天呐,他们一定会说我骄奢淫逸、作风不正;然后我的家庭和亲人,这些自媒体还有媒体一定会为了获得更多的新闻价值去扒光我整个过去的人生。他们会用高高的姿态说:
这个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在苦读考上研究生之后,却死于司机的一次疲劳驾驶…
所有我的信息都会在无数张嘴巴里过滤,还有我之前谈过的男朋友,我一直在微博上暗恋的人,我曾经发过的那些看起来愚蠢至极的话…
这么想着,我本来被酒精弄得醉醺醺的双眼突然就清醒了、瞪大了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路况以及司机的精神状态。
因为紧绷起的神经告诉我:
不能死!最起码不能在这样一个场景里死掉!
坚持一下!还有十五分钟就到家了!
这就是社交网络时代下「聚光灯式死亡」的现状。
当私人生活空间不可避免地进入到公共话语主题当中之时,众人对于离世之人的惋惜、哀悼会快速地转化为一次看似「合乎道德伦理和共情需要」的「正当搜索行为」:
她/他过往在网络当中留下的任意一点数字痕迹,都会被毫无保留地挖掘出来,摊开磨碎了供网络世界的看客们消磨自己的空闲碎片时间。
现在的人敢死吗?在面对死亡之前,是不是应该要先销毁所有的社交账号,通知亲人们在她/他死后不要接受采访,告知朋友们不要在任何地方缅怀她/他,以免像是洛洛的朋友一样,被斥责是「假惺惺」。
完成这一切之后,在死亡来临之前,你要再喊死神等一等,因为你需要把提前准备好的墓志铭和自白书放在你再也不会发出任何一句动态的社交账户上:
本人已死,不想被人围观生前的任何事情,也不想在口水声中被迫袒露所有过往的人生经历。请各位节哀,我死了。
持有个体主义观点的社交学家们认为,人类应该享有对自身人格、生命以及其他所有部分的自主权力,我们可以自由地做出选择,可以选择拒绝治疗,可以选择结束生命。
或许现在还要加上一条,选择自己往生后不被议论的权力。
如果看到这里,有人心里踊跃起一股「关注洛洛是因为想要、期待进一步地让世人明白男女不平等的问题」的想法,那么这个时候,你就成功陷入了一个困境:
你身处一个举世闻名的着火的美术馆里,只能选择救一幅世界名画或者是一只活着的猫咪,你会怎么做。
「远方的哭声」尽管充满了人文主义的关怀,充满了对人类社会进步的渴望,但是「近处的哭声」,才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情景——如果你是这只猫,如果你就是洛洛。
你会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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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 | 不等的背后
男女均是被建构的对象
每一个被统治的女性
对立面一定是一个统治者形象的男性
于是,男性和女性被割裂开来
双双成为固定的象征角色
“男人对女性的统治与其他形式的不同在于它不是暴力的统治,它是资源接受的,女性不抱怨并统一参与。”
诸多女性主义者或许都会对约翰·穆勒所讲述的这个观点表示赞同,“不自然,通常额意思是不习惯,一切惯常的事都是自然的,这是千真万确的。女性从属于男人是个普遍的习惯,任何背离这种习惯的事就自然地显得不自然”。
这就像是女性被认为是天生的弱者,是感情用事和情绪化的主体,在家务事和喂养家庭中年幼孩童时,女性往往是富有更大责任的一方——相夫教子、三从四德。同时,在婚嫁事宜中,最开始随「父」姓的女性将随着「嫁娶」这样行为的产生而转向随「夫」姓。女人就像是一件物品一样被转化掉,而在这个过程中,「卖方」必须获得更高的「交换价值」,而「买方」则获得了「物品的使用权」。
这也进一步地改变了家庭地位中对于女性的排挤和厌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养儿才能防老。用经济学的术语来说就是,没有人会在耗费大量「沉没成本」的事情上投注太多的精力。
*要说女人为什么总是像物品一样被置换,原因还是在于「生育」这项生理因素以及财产物品私有制的形成。当男性成为因其体力、精力更胜一筹而能够在劳动中积累更多财富的时候,不同劳动力所获得的资本将产生差距,由此促成私有制的个人物品所有的制度。为了能够将既有财产充分地过继给与自己有着亲缘关系的后代身上,一夫一妻或一夫多妻制也逐渐形成,女性变成了男性的所有物,为其传宗接代。而她的身份自然地变成了「非主体」的存在,例如妻子、女儿、母亲等等。
《欢乐颂》里的樊胜美、《都挺好》里的苏明玉,这些被频频用来和洛洛相提并论角色有着以上所讲述的这些共同特点:
父母重男轻女,女生独立后需要继续供养家中的男性成员,在学费、生活费、房贷、车贷等问题上尤其突出。

在一些重男轻女观念严重的家庭中,女性的名字还会用来为下一位男性成员作出铺垫,例如「胜男」「招娣」「南孙」「超男」等等。更有甚者,还会将「无法生育出男性」的愤怒怪罪在女性角色之上:
这样的情况在现代化程度不断提高,货币成为具有重要交换价值的生存因素后。由于不再一味依靠体力劳动,辅之17世纪之后的女性运动持续解放着女性意识,使得男女平等不仅写入我国宪法,成为道德法理之上的更具有实际作用的强制条例,更是对「惯习」的一种破坏和颠覆——对女性加之的任何「从属」、「服从」、「歧视」和「区别」都应该受到警惕和惩治。
这时候女性主义者就容易陷入一个僵死的怪圈:在倡议女性权利得到保障和维护的同时,却形成了另一套对于男性角色的统治,或者忽略了男性同样也是在性别不对等中的「受害者」。
在婚嫁中,男性必须提供足够的财力支撑,才能够迎娶新娘;在家庭里,如果不承担起经济支撑角色,就会被称作「软饭男」;在工作上,没有理智且聪明的头脑,就会在一事无成和庸庸碌碌的指责中担负更多的压力。
正因为社会对男性的期待值远高于女性,所以它对男性的容忍度在一些方面也会更低,例如事业、赚钱能力和为人处事。
所以,讨论「性别不对等」的前提,并非是将「男性」直接地划分到对立面当中去,而是需要进一步地判别,在这个社会运行逻辑中,如何能够更好地确保所有人类自由解放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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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 | 规则的展示
是整个社会约定俗成的价值
重男轻女的父母
实际上也是被桎梏的对象
他们背负着儿子的彩礼
遵循着「男婚女嫁」的传统
借着女儿的死讨要41万赔偿,这是开头故事里的那一幕。
这样的场景很容易就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和愤怒。《南风窗》在最近一篇名为《失落了的洛洛》中写道:“洛洛母亲甚至化了精致的全妆”。
当行为本身令人发指,其另外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可供贬责的对象。
这里我不是想为她的父母辩解分毫,但是作为一个希望能够更好地抽身出来反观每一种行为发生原因的角色,我愿意来谈一谈「当一个共同体形成了一整套的价值规范之后,个人是如何身陷囹圄而难以自拔的」。
中国从唐代开始就有了男十五、女十三的谈婚论嫁之说,并且在私有制、父权制这样社会规则的形成基础之上,儿女也被视为是家族财产中的一部分构成因素。因此,男性通过「聘礼」以「迎娶」女性(实质就类似于商品交换)的情况开始成为重要的地方风俗。
目前,不同地域也拥有自己的一整套礼节,例如嫁女送金送银作嫁妆,男方则需购车购房等等。
作为社会规约而形成的共同体规范,从社会建构论的角度来说,正是在「特定文化中的人们互动和协商的结果」。
今天我们在这里痛斥的洛洛的父母,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也与所有被桎梏在社会传统所框定角色中的女性一样,被男婚女嫁的既有产物所建构,形成了一种「男性必须要有房才能成家立业」的假想意识。
可恨之人确实令人生厌,但除去情感意识之外,更需要作为旁观者的我们,或者就是已经身处其中的我们所应该关注到的,是「这样的情况为何产生」的反思。

不知不觉又讲了很多。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厌烦「追热点」这样的事情,好像每一次的社会事件,只要它被关注、被讨论、被上了热搜,做自媒体的新传人就「有责任」去说上一句两句,去用一些理论、用一些道理分析这个事情,冷静理性客观把它讲得好像头头是道。
但很多事,它本质上就不是用来「分析」的。
就像是现在我们讨论生命的离去。说的是死亡,谈的是各种矛盾,它是鲜活的,是需要被「感知」的对象,而不仅仅是简单的理论供给。
可以说,比起展示理论,我更迫切地想要和你们分享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愈发深刻地洞察到的「矛盾」和「异化」,更急迫地想要告诉你们我真实的想法和人生体悟。
所以我接下来也会分享更多关于这方面的理解。
有的时候我会想,或许正因为这疲惫的、难堪的、幸福的、满足的、厌倦的、不安的生活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的,才能让我不断地了解它、融入它又想脱离它。
才会让我感觉,
自己正在与这个世界产生勾连。
- 晚 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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