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乌湖是个不错的地方,青绿的湖水映着经年不化的雪山,原始森林郁郁葱葱,云遮雾绕,流水琤琤,如梦如幻。我连续两年路过然乌湖,每次都下点小雨,一片白雾茫茫,只见绿水,不见雪山,真是可遇不可求,淡淡的惋惜如湖上青烟挥之不去。正如柳永《雨霖铃》所叹“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然乌湖的美我是没法说了,但然乌湖到林芝中间的波密确是318线上最梦幻的风景,比北美有过之而无不及,完全囊括了欧洲童话世界里所有醉心的元素。雪山,草地,原始森林和小木屋,啾啾鸟语,呦呦鹿鸣。运气特好的话蓦然回首有麋鹿怯生生地躲在路边不远的树底下睁着圆圆的大眼似是而非地斜睨你一眼,那时雪山没融心一定融了,任千年白雪万年寒冰都无法封存灵魂深处的柔软,而米堆冰川就是造物流在波密的泪痕。
一个人穿行在雪山下,草地上,烟霞里,流泉外,需要用心去聆听,去感受。波密的美好就如山间滔滔的河水,一浪又一浪地将人快速淹没,洇湿,漫漶,令人窒息,人好像淹在水中需要快速换气一样快速调整自己的感知。人在画中,画在人外,如果不快速调整自己的感知,哪怕是一眨眼都会遗憾自己错过的不仅是一道风景,而是整个旅程。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我过波密已近端午,南方溽热如火,波密春花如荼,正是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的时节。一个人开车在路上,不再有金沙江怒江段的惊心动魄,心弦一下松驰,正好听一路鸟鸣,赏野地繁花。天欲晴还雨,烟霞系山腰,白水过山川,杜宇一声,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那种心旷神怡的舒爽只可惜李白生不逢时。波密的景色确实沁人心脾,蓊郁绿树似要泻进人心里,蜂采娇蕊,蝶舞嫩萼,不经意一抬头,发现烟霞里一座雪山若隐若现压在头顶,耸在肩上,云蒸霞蔚,不是仙境又是什么?这时唯一的渴望就是林木间能走出一美人,明眸善睐,皓齿朱唇,时隐时现像轻云笼月,浮动飘忽似回风旋雪的那种。美人当然不可能出现,在波密穿行人无时无刻都在最美的诗情里流连,真正要感叹的是童话世界描摹太单一,在造物的鬼斧神工面前人类的想像只能用苍白来诠释。
除了雪山和原始森林,波密的草原也很醉心。它没有那曲大草原那么苍凉,也没有祁连大草原那么雄浑,还没有呼伦贝尔草原那样旷远,更没有那拉提草原那样妩媚,但很梦幻。波密的草原都很小块,严格地说应该是草甸,一块一块铺在雪山脚下,洒在林间,吊在溪边。有草甸就有森林,有森林就有小木屋,不管哪一块,只要仔细搜寻,都有梦幻般的惊喜。偶尔一只狗从屋傍走出来,对着雪山漫不经心地吠两声,牦牛野花一样,稀稀拉拉撒在草甸上,波密一片静谧。感受静谧必须去米堆冰川。318最梦幻的景色在波密,波密最抓心的地方就是米堆冰川。冰川主峰海拔6800米,雪线海拔只有4600米,常年雪光闪耀、冰洁如玉,形态各异,姿色神奇醉人。冰川下面是针阔叶混交林地,皑皑白雪终年不化,郁郁森林四季常青,头裹银帕,下着翠裙。在这里,冰川、湖泊、农田、村庄、森林融会在一起,将人世间所有的美好,祥和,静谧一览无遗地展示。当我面对米堆冰川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刹那间只想纵身跃向它让自己永生永世和它冰封在一起。遗憾的是从观景台到冰川有一段距离阻断了我舍生忘死的痴顽!我曾经触抚过珠穆朗玛峰的雪,也曾眺望过贡嘎日照金山的壮美,却找不到词来形容米堆冰川的迷人,只感到时间与呼吸一起窒息。世间的静谧莫过于时间的凝固,凝望米堆冰川我仿佛看到自己的前生后世如一条直线穿越千年万年的冰雪凝成一片空白,似幻似真,如一片雪花,住世耶?出世耶?一片迷茫!生命不值一提,永恒是一片洁白。离开米堆冰川,重回318我打开音响用很大的声音播放亚东的《卓玛》。从静谧到静谧,太需要喧哗了!褫去灵魂里宗教般的庄严,内心骚动着一股原始的渴望,渴望一场惊心动魄的邂逅,最好能盖过与米堆冰川际遇时的震撼。歌曲里嘹亮的女和声如天籁充盈空间响彻林表,我且听且行,一个人的旅行因一路美景,虽然孤单却不寂寞。我又行了一程,远远地望到路边的树底下一个年青的女人在招手,难道网传川藏线上的艳遇真被我遇上了?我的手心一下子冒汗了,心怦怦跳,车子不自觉地慢下来。招手的女子二十出头,虽然没有童话世界公主那般倾国倾城却也笑靥如花,于是毫不迟疑打开车门让她上车。女子怯生生地坐在后排,透过头顶的后视镜,我看她长相端正,皮肤稍黑,还是专心一意开车吧,也没心思搭理她。她坐了一分钟不到就开始打电话,说的是我完全听不懂的藏语,接电话的男人,说的也是藏语。我的心突然有点紧张,宛如在美国西部自驾碰到持枪的黑鬼一样害怕。山路弯弯,树木森森,一路上好远都没有住家,除了偶尔行过的车辆,这时连骑行和徒步的驴友都看不到了。女人打完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而且都是男的接的。我越听越觉得她在约人要对付我似的,真恨不得一脚刹车要她马上滚下去,转念一想,又觉得将一个单身女子丢在荒山野岭实在不仁道。我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开,暗暗祈祷她是一个良善之人,同时把《卓玛》这首歌放了一遍又一遍。
在树林中大约又穿行了十多里女子终于说到了,问我要多少钱车费,还是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怯生生的。她安全到了我谢天谢地,一跌连声说不要钱,女子说了声谢谢就下车了,我一看还是荒山野岭,前不巴村后不着店,也没有想象中黝黑皮肤的彪形大汉,难道她也害怕我?迟疑时想叫她重新上车,她却穿过树林不见踪影了。难道大白天看到鬼?不可能,她明明一路打电话,也许她的家就在我看不见的树林间吧。我满腹狐疑继续往前走,好在一路如诗如幻的美景很快将我的害怕与徨惑驱除殆尽。
我走走停停,一路欣赏美景,午后在鲁朗田园小镇独自吃了个石锅鱼又匆匆上路。半下午到了色季拉山,站在山口眺望,鲁朗林海轻云淡淡,一片苍茫,越过苍烟,南迦巴瓦峰状若长矛,直刺苍穹,可惜没有太阳,无缘日照金山的壮丽。不过冰雪皑皑的南迦巴瓦更加冷峭,更加锋利,正如神话传说格萨尔王门岭大战的神矛矗立在喜马拉雅山,念青唐古拉山,横断山三山交汇处,镇守在中印边境,挺挺然战无不胜,森森然不可侵犯。
目注南迦巴瓦峰回想一路的美景真是喜不胜收,感慨万千,唯一不满足的是不曾际遇亚东歌咏的卓玛,只好在心里吟咏打油诗《寻找卓玛》一首,算是对来路的告慰去程的期盼吧。
曾经以为翻过眼前的高山就是天边
其实山外有山,天上还有蓝天
跋涉的路永远没有尽头,
山上的白塔和高高扬起的经幡
昭示着日月轮回爱的真言
卓玛
我梦见你手捧哈达深情呼喊
我转山转水始终没转到你面前
总以为走进西藏就到了她家
我看遍地牛羊和草原上盛开的格桑花
有谁为我奉一条洁白的哈达
朝圣的路永远没有尽头,
转经筒转换每个灵魂的前世今生
卓玛
我梦见你歌声嘹亮深情呼喊
我转完前世转过今生
始终没有转到你面前
人生的路永远没有尽头,
五色经幡为谁守候千年万年
卓玛
我转山转水转佛塔
何时才能转到你面前
然后我找一自驾陌生朋友帮我在色季拉山口南迦巴瓦峰的牌子下照了张相才继续赶路,我知道下了色季拉山就是林芝市,波密即将成为行旅中的过往,似梦似幻,如山间的烟霞,世间的传说。
2021年6月24日于东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