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文学】张竞鸿||墙里墙外(十二)

十二 寒 窑
文/大地回春
巴子结婚的第三天,冬花的娘家大大小小来了三四十个女人来看望冬花,这其中的关键人物是冬花的妈妈。她,现在是双重身份,以前回娘家只是巴子的姑姑,今天看女儿是巴子的丈母娘,所以,她今天的心情比较复杂。以前回娘家来她对四弟和弟媳妇只是礼节性的招呼一下,四弟夫妇不是她回娘家看望的重点,而如今她以双重身份出现,除了对巴子的疼爱增加三分外,对四弟和弟妹也感到额外亲切,真应了那句当地俗谚——“新亲戚牡丹花,旧亲戚驴疮痂”,这亲上加亲额外亲啊!大门口,巴子和冬花一对新人老早就等待探亲的人们,作为过来人,冬花的妈妈从女儿女婿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中直接感受到姑娘结婚后的变化,他发自内心的为这门亲事感到高兴。
婚后三天的探望是个短暂的仪式,中午饭吃完冬花的娘家人陆续下炕走出大门,冬花的妈妈走在最后,对冬花千叮咛万嘱咐,你一定要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孝敬公婆,妯娌团结,夫妻恩爱,叔姑礼让,勤学针线,细做茶饭,鸡毛蒜皮的事讲了大半天。刚刚十六岁的姑娘,嫁人前还是一个孩子,从来没离开过妈妈一步,什么事都是去问妈妈,现在,自己已经出嫁了,必须按照大人的标准和要求做事做人,新婚燕尔的甜蜜不能冲淡生活中材米油盐的五味杂陈,再说这刚刚解放,将来生活怎么过谁都不知道,巴子家的一百头骡马牛和一千亩土地全部进社了,现在住的这郝家大院大部分给农业社做食堂、马圈和仓库,听巴子说前两天公社干部要让郝家人全部搬出去,只是为了体面的办个婚礼,好说得说才延长了几天。想着这些,冬花一头栽在妈妈的怀里嚎啕大哭,妈妈不知原由,以为巴子把冬花不抬举,她一边给冬花抹眼泪一边说,当初我给你达说亲戚成亲不好,如果弄不好连我回娘家的路都会断掉,你爸就是不听,现在…… 巴子感到不太自在了,冬花一只手捂住妈妈的嘴,对妈妈说:“你别乱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该到说再见了,冬花的妈妈带着探亲的人们和各种揣测回到罗家湾村去了。
巴子的婚礼是当地轰轰烈烈土地革命过程中的一段小插曲,三天的甜蜜刚过,第四天,巴子一家就全部被搬离郝家大院,被安排到杨家门村边上郝家原来的那处荒废多年的瓦窑里居住。本来,到新婚七天新娘是要转对月的(转对月,当地习俗,出嫁七天的女儿要回娘家居住一个月调理身子,然后再回到婆家居住),这刚刚结婚四天的新娘就被土地革命委员会赶出老宅住进瓦窑,冬花实在接受不了这个落差,她是民国二十五年罗商户家出生的二千金,自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今天落到如此下落,她不能等到新婚第七天转对月了,这天下午她收拾了一个小包裹,给巴子和公婆说了一声,一个人独自回娘家去了。
解放前,富人家结婚和转对月都是坐轿子,这解放后,都在除四旧破陋习,结婚和转对月改用骑马,而今天,冬花转对月除了连马都没得骑,巴子赌气也没有陪冬花去。一个新婚妇道人家,自个儿夹一个小包裹回娘家,当地叫“颠山”(颠山,小两口吵架女方赌气回娘家)。
冬花回到娘家后哭成了泪人,全家为冬花的命运长吁短叹,罗家大小的心情也如同这寒冬天气,既寒冷又阴霾。好长时间后,冬花他达深吸了一口旱烟,右手磕掉长杆子旱烟瓶里的烟灰,左手拿起旱烟袋上系着的那个黄铜做成的弯钩钩,一边掏烟灰一边说:“喜花(自小家里叫喜花,冬花是郝家改的名字),你舅舅家搬到瓦窑里不是他们愿意去,时代变了,社会变了,咱们只有适应社会的变迁,我把你不嫁给巴子嫁给别人,现在到处都是刚解放,嫁给谁还不都一样。再说了,他家不可能永远住瓦窑。”冬花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到了晚上吃过饭,罗家人其乐融融谈天说地,到像是没有发生什么,冬花忘记了一切烦恼。
郝家老小二十多人全部被安置到杨家门村的瓦窑里,在郝家人没有住进瓦窑前,这里是所有飞鸟的留宿地,什么蝙蝠、猫头鹰、乌鸦、红嘴鸦、麻雀等等,应该说是一个“百鸟朝凤”的地方。现在的郝家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郝家了,这个原来的大家庭自行解散了,很自觉地形成了父母子女为成员的小家庭,但郝家老四和老五依然是这个家族中最有威望的长者,遇到大小事情郝家老小自然会询问他们兄弟两人。郝家老四老五叫来几个侄子商量了一番,当天就开始把瓦窑用老旧木板隔成好多小间,把瓦窑顶上的大口用长木棒蓬住后上边铺上蒿草,最后用泥摸了。简易的的住所安排就绪,在瓦窑的地中间挖了个小土坑,烧碳取暖,每个小家庭搬来铺盖被褥,一家一间安置停当,唯一的难处是巴子和冬花刚刚新婚,必须单独腾出一间隔间居住,但实在没有地方了,于是郝家老四就决定在瓦窑旁边的地埂下打一口小窑。这一夜,对巴子而言,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一则他已经长大成人,娶妻成家;二则他已不是民国时期郝家少爷,而是新中国的一名社员;三则他已离开郝家大院住进瓦窑,新环境新生活新征程,任凭时代潮流摔打洗礼。寒冷的冬夜是漫长的,漆黑的深夜是伤感的,新婚的独处是寂寞的,未来的岁月是迷茫的。
第二天一早,郝家老四叫起巴子,拿着镢头开始挖窑,父子两人利用两天时间挖出了一口宽一米五、高一米二、深两米的小窑,郝家老四和喜琴就住到了小窑。临时的住所安置好了,解放后的百姓生活还没有什么固定模式,所有的社员都是按照人民公社和生产队的安排出工干活。
搬家打窑忙忙碌碌已经过去十天了,每到深夜,巴子总会思念冬花,新婚燕尔夫妻恩爱仅仅在一起三天,作为初婚的男女,那个能受得了这种煎熬,白日里他还要给父母装出一副对冬花生气的样子,可到这晚上,有什么人能够代替自己的心上人呢?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因为人占鸟公寓,周边无处落脚的飞鸟,还是盘旋到瓦窑周围,时不时发出几声凄婉的啼叫,巴子听得心中凄凉,感到自己和这夜飞鸟同病相怜,很自然的根据小时候父亲教他背诵的那首诗词《玉楼春》赋词一首,“寂寞寒窑鸟孤鸣,高卷婚纱横数辰。一庭三院恼人去,新婚燕尔四日分。愁倚鸳衾望月轮,不知冬花念何人?好天冷月伤心碧,何时二人同入梦?”
天一亮,巴子给父母说他要接冬花去,郝家老四听了非常生气,说:“冬花没等到转对月的时间自己回去了,我们把她没打没骂,等她娘家送回来。”郝家老四的传统思想还没有改变,但巴子哪能耐得住对娇妻的思念,他自顾自出门到罗家湾村姑姑家去了。
巴子走路的速度快到什么程度,只有亲眼目睹过的人才知晓。简单地说,他不只拥有翩翩风度、临风玉树的外表,更具有传说中行如风、站如松、坐如钟兼之来无踪、去无影的英雄气概。之所以他能有如此功夫,主要是他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五爷。听村子里的老人说,巴子的五爷练就一身五毒功,什么吃煎饼卷蚂蚁、头顶劈柴、飞檐走壁、飞脚劈树等等真功夫,方圆百里无人不晓。就这个五爷特别疼爱巴子,他的武艺除了巴子不给任何人外传,所以,巴子从十岁开始师从五爷,绑沙袋锻炼腿力,提石锁锻炼臂力,五尺棍、飞毛腿、旋风脚、鲤鱼打挺、乌龙绞柱各种招式样样精通。他也继承了五爷的武德,简简单单四句话:爱憎分明,扶危济贫;孝悌正义,宁折不屈。练武之人,骨子里多少含有一些江湖义气,他行事简单,干事果断,不拖泥带水,说走就走,自小就养成了这种性格。所以,他对接冬花回家这件事不需再和父母商量,不到半个时辰就到十里之外的罗家湾村边的河对岸,看着冬日朝阳照耀下随风摇曳的芦苇,不由使人想起了《诗经》里的《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巴子走上木桥,朝着那扇早已为他打开的门,思念已久的门,迫不及待的门,象仙子归来,去见她朝思暮想的冬花去了。
作者简介:张竞鸿,甘肃武山人,从军十八年,现转业在地方工作,热爱诗词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