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阿吾《乞丐》赏析（不再为孤独打什么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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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
如果有一天你变成乞丐
你敢不敢正视行人的眼睛
敢不敢正视自己肮脏的双手
如果有人把你这个真正的乞丐
当成行骗致富的行家里手
你能不能忍住委屈的泪水
能不能忍住肠胃的饥渴
如果寒夜里地下通道睡满人
你愿不愿意躺到街面让风吹
愿不愿意用流尿来温暖身体
如果流浪异乡十年八年
你是否会牵挂不多的亲人
是否会梦见母亲坟头杂草丛生
如果乞丐就是一些求人施舍之人
你敢不敢承认自己也做过乞丐
你能不能用信任去迎接欺骗
你愿不愿意用忍耐去化解折磨
你是否会学习尊重人性软弱
不再为孤独打什么比喻
前天晚上
没错，就是前天晚上
我到离我家最近的
一间药店
买我一天都离不了的
复合维生素
在药店拐角的屋檐下
一位壮实的男人
赤裸上身
头枕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
在地上酣然沉睡
从他肮脏蓬乱的头发
我猜他是一位无家可归者
在此之前
我曾欣赏自己的孤独
还差点打一个比喻
站在真正的孤独之王面前
我问自己敢像这样吗
既然不敢
从此就不要再提那两个字
从诗开始，到诗结束
——阿吾和他的诗
贺乔
我跟很多人一样，都是从那首名作《相声专场》开始关注诗人阿吾的。有幸的是，半年前的春天我见到了这位阔别诗坛十六年之久却又从未离开诗歌的诗人。阿吾是特地过来武汉的，目的很简单，就为了会会我们这些素未谋面的诗歌朋友，聊聊天，喝点酒。我记得在机场送别阿吾的前一个小时，我们还聊着诗歌的某些问题而依依不舍。阿吾有着丰富的人生经历，从北大理科生到社科院哲学硕士，从天才诗人到著名企业经理，并且由于他常年穿梭于中国各大城市与新西兰、美国等地之间，思想与经历的共同作用，使阿吾不经意的多了份常人难以企及的人生智慧。更重要的是，在海外生活多年的阿吾，能够跳出国内纷乱的诗歌圈子，能够摆脱狭隘的诗歌立场而纵观全局，所以每与之聊，每读其诗，必有所得。
阿吾的诗集《足以安慰曾经的沧桑》是一本凝聚了诗人二十多年时光的书，是一本适合放在枕边反复品读的书。阿吾的诗与他的人一样，是独特的。我们往往称赞他简练直接的语言，往往惊叹于他看待事物的角度，往往为他创造的诗歌形式而拍案叫绝，往往被他细腻而真诚的情感所感动。但是，我却以为，阿吾对于“诗歌的整体性”的思考和探索才是他的诗与思的精华。
第一、诗歌的整体性要求诗歌自身的“身体”是协调的和完整的。要想完全的呈现诗，必先让诗的身体成其为自身。这意味着一首具有整体感的诗歌不是缺鼻子少眼睛的，而是头、身躯和四肢都相互协调并且完整的。不协调，则不美；少了，则是残疾；多了，则是画蛇添足。而要想达到这第一步，阿吾开出的药方是：从“内在的心境”和“外在的技巧”两方面着手。前者要求“诗人在写作一首诗时保持某种心境贯穿全诗，让每一个意象、每一句诗甚至每一个关键词汇都浸染这种心境”；后者要求“训练有素的诗人有意识地运用情绪、境界、语感等倾向性协调的词汇、语句、修辞等技巧来实现意象之间的一致”。
有必要说明的是，“协调”和“完整”并不意味着一个千篇一律的、僵死的、固定的标准。诗的协调和完整是从特定的诗出发的。对于不同的诗，诗的身体的协调当然也不一样。如“断臂的维纳斯”是协调的，也是完整的，这是因为“断臂的维纳斯”的诗本身就是断臂的。因此，“协调”和“完整”最确切的意思其实是“恰到好处”。
阿吾的这一洞见有力地批判了那些靠着才气随意拼凑语言而毫不尊重诗本身的写作方式，他要求诗歌一方面像音乐一样，每一个音符都发挥它不可替代的作用，都成为其自身；另一方面他也要求诗歌像建筑，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承受着力。因此，阿吾的诗总是明晰的、真诚的、纯粹的、完整的。
第二、诗歌的整体性还要求诗歌的身、心、灵的健全和共同显现。诗同人，有身，也有心和灵。仅仅具备身体的协调和完整的诗歌，而没有心与灵，同样是残缺的，犹如行尸走肉。只有这三者共同显现，诗才算真正完成自身。而要想达到诗歌的心与灵首先要求诗人自身的心灵达到并且直接经验到诗自身。诗人经验到了诗，然后真诚地表达出来，从诗开始，到诗结束，赋予诗歌身、心、灵，诗歌便从无，从黑暗中显现，并且达到其极致，即无蔽状态，从而成其为自身。
这样的诗是有其生命力的，不管你读不读它，或者不管你什么时候读它，它都在其自身的世界里呼吸着，活着，而一旦你进入它，就与它共呼吸。比如这首：
《三个一样的杯子》
你有三个一样的杯子
你原先有四个一样的杯子
你一次激动
你挥手打破了一个
现在三个一样的杯子
两个在桌子上
一个在你手里
手里的一个装着茶
茶是故乡茶
茶水半杯
茶叶沉在底
杯子中午擦过
杯口留一线茶垢
桌子上的两个
各有专门用途
一个用于喝酒
杯中常有酒味
你拿起喝酒的一个
此时无酒味
一个用于喝奶
奶由奶粉冲泡而成
你在桌子上写信
屡有奶气扑鼻
奶气正在扑鼻
——1987年4月3日，北京
这首诗的成功于我看来，不在于它采取这种“不变形”的叙述角度，而在于它从身到心与灵的完整。它从诗开始，到诗结束。它构成一个完整的、恰到好处的、极致的世界。而这样的诗歌在阿吾的诗集当中还可以找出很多。同时，对于青年时代便以诗出名，阔别诗坛多年，又回到诗坛的阿吾来讲，“从诗开始，到诗结束”这句话似乎也在说着他的命运。人的所来之处，也是他的所归之处。祝愿阿吾一路上精彩依然！（2007-9-25中秋）
《相声专场》——诗人/阿吾
经一个女人介绍
出来两个男人
一个个儿高
一个个儿矮
个儿矮的白又胖
个儿高的黑且瘦
第一句话是瘦子说的
第二句话是胖子说的
胖子话少
瘦子话多
瘦子奚落胖子
观众哄堂大笑
胖子用嘴鼻伴奏
瘦子边唱歌边跳舞
瘦子舞成了武打
伴奏跑到了霍元甲
响起不同频率的声音
两个人弯腰成一般高
胖子斜视瘦子一眼
瘦子带胖子向左侧退下
出来一个老头
观众用右手打左手
经一个女人介绍
老头叫牛倒立
老头先讲一句
老头再问一句
前一句声音粗
后一句声音细
老头介绍餐馆的名字
观众慢慢咽口水
名字讲到三十六个
响起不同频率的声音
经一个女人介绍
出来一群男人
一、二、三、四、
五，一共五个人
五个人外形很不一样
就穿的服装相同
其中四个人闹意见
一个人竭力调解
调解一定时间
出现一次响声
这样已经七次
每次稍有差别
四个人终于团结
要调解的人赔礼
此时响起同种频率的声音
是右手打左手的声音
【评】
这首诗几乎每个中国人都能懂，它选取了每个中国人都熟悉的相声作为还原母题。人人皆知，诗中的“一个女人”是报幕员，“高瘦子”与“矮胖子”表演双口相声，“牛倒立”表演单口相声，“五个人”表演群口相声，“右手打左手”是鼓掌。
作者用高超的提炼把“相声专场”成功地还原为“元语言”，每个中国读者因而能轻易地再度还原为“相声专场”，巨大的审美快感就产生了，于是这首诗在诗意传递上获得了巨大成功。
如此熟悉的题材被表现得如此陌生以后，读者依然能够读懂。这就是奇迹！陌生不是为了让人不懂，陌生化是为了让审美快感来一次飞跃。
除了语言艺术上的巨大成功外，并没有重大的情感意义和深刻的思想意义（但这丝毫无损于它的价值）。它是汉语中最杰出的漫画，一首纯艺术的杰作，一次完美的语言游戏。
作者：必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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