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登云:舞台上的程砚秋先生
我与程先生合作过一段时间, 一起演了不少戏, 我就说点戏里的东西吧。
就拿《鸳鸯冢》来说吧, 王五姐第一次见到小生谢招郎时的表演就非常出色。程先生扮演的王五姐在门楼上, 见到楼下走过来一个少年, 他那微微一惊的动作, 就把小姑娘心里对谢招郎的爱表现出来了。王五姐一转身, 见嫂子正瞧她呢, 便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充分表现了青春少女那种羞羞答答的情态。这段戏, 他做得好极了,比唱一句大腔还传神。后来谢招郎找了个机会, 借住到王五姐家, 俩人私订了终身。没几天, 谢招郎的亲戚催他回家, 两个人也来不及说话就要分别了。俞振飞同志扮演的谢招郎依依不舍地边走边回头, 王五姐扶着椅子干着急, 边上有人, 没法儿说话呀, 心里这个急呀, 就别提了, 这点戏全凭着眼神来领, 两个人心里的话全从眼睛里表现出来了。
程砚秋《鸳鸯冢》
四六年在上海, 我曾动员他再演这出戏, 他说:“我露着这两只大手, 多不好看哪。” 可见, 他对艺术是非常严肃的, 年纪大了以后, 就不演小姑娘的戏了。
另外, 还有一个很能反映出程先生表演才能的例子, 就是《青霜剑》里申雪贞和方世一在洞房那一场。申雪贞刀刺坏蛋方世一的动作就象真的在杀人一样。他不是象一般人演戏时那样,举刀一扎就完了,而是倚在方世一身上,好象是用了全身力量才能扎进这一刀,形象地表现了弱女子力气不足的特点。
程砚秋、王少楼《朱痕记》
程先生的基本功非常扎实。就拿《牧羊山》来说吧,这是写古代妇女对公婆尽孝道的故事。朱春登的婶娘把赵锦棠婆媳二人赶去牧羊, 中途, 忽然起了大风雪,把他们冲散了。这段戏最后赵锦棠的下场是很吃功夫的, 显示了程先生的深厚功底。赵锦棠唱到“呼呼的狂风怎样行”时,在“狂风”后, “哒、哒”我给下了很重的两楗子, 让他缓一大口气, 然后唱出“怎样行” , 不缓气地边唱边跑圆场, 在跑圆场时,他上身不动, 就跟刮风似的, 最后手拿鞭子,走三个下身著地的“滑步”下场。每演到此, 观众的掌声不断,一直把他送进下场门。
他在《长坂坡》里的“跑箭”也很见功夫,这是王瑶卿先生给他说的。假箭藏在这只袖子里,那只手抱着孩子, 张郃在后边追,他就象鬼魂似地往前跑。扮张郃的刘春利功底也很好,圆场跑得相当溜,但还是比不过程先生, 因为程先生要是不让他,就能跑到他前边去。
程先生的话白也好,嘴皮子上有功夫。他演的《青霜剑》里姚妈妈给申雪贞提亲那一场, 申雪贞所有的话白,很典型地反映出了程先生在念白上的功夫。每次演到这场快要结束的时候, 都有许多观众不禁落泪。
程砚秋《青霜剑》(1956年录音)李蔷华配像
(小编认为此段念白为程派念白之经典教材,不可不学!)
程先生不但唱、念、做好,武功也好。过去, 他曾和荣蝶仙学过打把子, 双枪、刀、剑全行。演《女儿心》时, 他就用上了双枪。他舞剑时用的都是真剑,不用木头的。可以说, 这是他下私功苦练的结果。
程先生的唱,的确好听,他也确实下了很大功夫。开始时, 我不喜欢他的唱, 嫌它温。那时,我白天在“富连成” 打了半天, 晚上去中和戏院给他打, 也有点累了,他一唱〔二黄慢板〕,我就要困。但后来我上瘾了, 越听越爱听。听他的戏,就得先听一阵子,过后才能把你吸引住。
《牧羊山》里“讨饭”一场,是程先生的拿手好戏之一,过去演大义务戏,后头是梅兰芳、杨小楼的《霸王别姬》,前边常唱这出“讨饭”。其中有一段唱,虽然只是几句〔散板〕, 但必能获得几个满堂彩, 尤其唱到“眼见得饿死在那、那、那…… ”后边一个拖腔,观众就准备好了, 但不鼓掌,怕把腔给搅了, 直到唱完“席棚外边”以后才叫好。
程砚秋《梅妃》
《梅妃》里有一段〔二黄慢板〕“初不信水东流君王他薄幸”, 这是个大腔, 一般唱法末一个字都落在板上, 可他唱时却落在眼上,令人听着新颖、别致, 所以每次演到这,总是博得全场观众的热烈鼓掌。
程先生的唱, 内、外行都喜欢听, 王瑶卿先生就曾以很佩服的口气对我说过: “老四( 指程砚秋先生) 会唱!”
程先生的人品、艺术都好。他的艺术可以说到了高峰了, 的确称得上是个表演艺术家。现在有的报刊称为表演艺术家的人很多, 实际上有些人够不上。得让观众心服口服, 瞎捧不成,我这话说得可能有点过火了。
纪念程砚秋逝世二十五周年《戏剧报》举行座谈会上的发言
戏剧报 198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