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达尔:羊腿与凶杀
屋子既暖和又干净,窗帘低垂,两盏台灯都亮着,她这边一盏,对面的椅子边上又放着一盏。玛丽·马龙尼正等着她丈夫下班回家。她神情慵懒,微笑着去做每一件事。她低着头异常安祥地在那做针线活。身怀六甲的她显得更白晰,嘴角的线条也透出温柔,就连眼睛也似乎比以前更大、更黑了。当时针指向四点五十分时,她听到门外有小车关门的声音,接着门锁开了。她放下手中的活,站起身来,向她丈夫迎去,并吻了他。
对她来说,这通常是她一天中最愉快的时光。一天独守空屋后,有丈夫的陪伴令她心满意足。她喜欢他坐在椅子里放松的姿态,喜欢他进屋来的那种样子,就连他迈着大步缓缓穿过屋子的那种样子也让她着迷。她喜欢他深邃的眼光专注地停在她的脸上,喜欢他那形状有些好笑的嘴,喜欢他带着一天的劳累而保持着一种轻松的沉默。'我觉得这真不公平,'她说:'象你这么高职务的警官,还整天让你步行着奔忙。'
他没做声,于是她又低下头继续忙她手中的针线活。'亲爱的,'她说。'我给你拿些奶酪好吗?我没做晚饭,我以为我们要出去吃饭。' '不用,'他说。'如果你太累了不想出去'她接着说道,'现在仍不晚,冷冻柜里有许多吃的,你不必动 就能吃上。' 她盯着他,等待他的回答,他没有反应,就连笑一下或点点头也没有。'不管怎样,'她接着说,'我先给你取些奶酪与饼干来。' '我不要'他说。
她在椅子里不安地动了动,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可是你必须吃饭啊,我们可以吃羊排或者猪肉,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都在冷冻柜里呢。' '算了'他说。'但是亲爱的,你必须吃些东西,不管你吃不吃我都要做一些。' 她站起来,把针线活放在桌子的台灯边上。'坐下,'他说。'就一会儿,坐下。'
她充满疑惑地看着他,慢慢地坐回原来的椅子上。'我有事跟你说,'他说。'什么事,亲爱的,出了什么事?' 他一动也不动,低下头去,灯光照亮了他脸的上半部,嘴与下巴隐没于黑暗中。
她注意到他左眼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我想这会让你很吃惊的,'他说,'但我觉得还是立刻告诉你的好。' 他四、五分钟就讲完了,她一动不动地听着,惊恐地看着他,觉得他变得越来越陌生,离她越来越远了。'事情就是这样,'他接着说。'我知道现在告诉你不是时候,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当然我会给你钱并让人照顾好你。我希望这不会引起争吵,那样的话对我的工作不利。'
'我去准备晚餐,'她几近自语道,这回他没拦她,她第一个直觉反应是不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也许她应该忙她手中的活,装作没听见过,事后待她稍微清醒些也许会发现什么都没发生。
当她穿过屋时她几乎感觉不到她的脚在动,她似乎失去了知觉。她机械地走下台阶,来到地窖,拧开电灯,打开冰箱门,随手取出一个东西。是一只羊腿。那晚饭就吃羊肉吧。她拿着羊腿上了楼,来到起居室,看见他背对着她正靠着玻璃窗站着,她停了下来。'看在上帝的份上别为我做晚饭了'他说,'我要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玛丽·马龙尼走到他背后,操起冻得硬棒棒的羊腿朝他的头上使劲砸下去。
与其说是用羊腿倒不如说是用一根铁棍打了他。遭此重击,他突然倒在地毯上,打翻了小桌子。她惊醒了,慢慢缓过气来,感到又冷又怕,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双手仍紧紧地抓着那只可笑的羊腿。我把他杀死了。她想。奇怪的是她的脑子忽然清醒了。作为一个警长的妻子,她深知事情的后果。这倒没什么。其实对于她都一样,也许还是个解脱,但孩子怎么办,法律会怎么对待一个身怀六甲的谋杀犯呢?
关于这,玛丽不知道,她并不打算冒险。她把羊腿拿回厨房,把它放在烤箱的铁盘上,点上火。然后她把手洗净,照了照镜子,试图笑一下,但出现在镜子里的是怪异的表情,'喂,萨姆,'她大声叫道,'我要买些土豆,'同样,这声音听起来也很怪异。她又试了几次,然后穿上大衣出去了。还不到六点,杂货店灯仍亮着,'喂,萨姆,'她微笑着对站在柜台后那人叫道。
'晚上好,马龙尼太太,过得好吗?' '我要买些土豆,还有一罐豌豆。' 那人转身从柜台上给她取来豌豆。'帕特里克觉得有些累,今晚不想出去吃饭了,'她告诉他,'你知道我们通常在周四晚上出去吃饭的,你瞧,他要在家里吃饭了,可恰巧没有蔬菜了。'
'那买点肉怎么样,马龙尼太太?' '谢谢了,我有肉了,从冰箱里拿了一个羊腿。' '噢。' '我不擅长于烹调冷冻食品,萨姆,你说它们好吃吗?' '就我个人而言'杂货店老板说,'我觉得没什么两样。还要点儿什么?'杂货店老板和善地把头侧向一边。'你是不是再给他来点什么甜食?' '你说什么好呢?萨姆?' 那人环顾一下他的货柜,说道,'给他来一大块乳酪蛋糕怎么样?我知道他喜欢吃这个。' '太好了,'她说。'他是喜欢吃这个。' 东西包装好后,她付了钱,朝老板投去最甜蜜的一笑说:'多谢了,萨姆,晚安。' 她一边匆匆回家一边对自己说她现在就是回家,给正在等待自己的丈夫准备可口的晚餐。她应该尽可能地把饭做得可口,因为她可怜的丈夫太累了。
如果回到家里发现有什么不正常,或者可怕的悲剧,那她很自然就会震惊,接着狂噪不安,悲恸欲绝。记住,她不是预先准备好去发现某事的。她是帕特里克·马龙尼太太,在星期四晚上带着为丈夫采购的蔬菜以便为他做晚饭。因此,当她从后门进厨房时,她开心地哼着小调。当她看到他躺在地上时,真是挺吃惊的,往昔之爱和温情顿时涌上心头,她在他尸体边跪下,放声大哭。这很容易,无需作戏。几分钟后她起身去打电话。
当电话那边有个男人应声时,她哭着喊道,'快来,帕特里克死了!' '你是谁?' '我是帕特里克·马龙尼太太。' '你是说帕特里克·马龙尼死了?' '我想是的,'她呜咽着。'马上就来。'那个男人答道。警车很快就来了,她打开前门,两个警察走了进来。她认识他们,她认识这个管区的几乎所有警察。她扑到杰克·诺能的怀里,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她简短地向他们叙述了一下她出去买菜回家后发现他死的经过。边说边哭着。诺能在死者头部发现一小块凝血块。奥马利看到后马上打了个电话。
很快,一个医生就来了,接着又来了两个警察,一个她听说过的名字。她又把那个故事说了一遍。这回从头说起,告诉他们帕特里克进屋时她正在做针线活,他很累,不想出去吃饭了,她又告诉他们她是怎么把肉放到炉子里烤的。'它仍在那烤着。'然后她去了杂货店, 买了些蔬菜,回来时发现他躺在地上。'哪一个杂货店?'其中一个警探问道。她告诉了他,他马上与另一个警探耳语一下,那个警探就出去了。
15分钟后他回来了,带回一个纸条,她虽然呜咽着,可仍断断续续听到他们在小声嘀咕着什么'……很正常……挺高兴……要给他做顿好吃的……豌豆……乳酪蛋糕……不可能是她……' 过一会儿医生走了,进来两个人用担架把尸体抬走,但那两个警探与警察留下了。杰克·诺能轻声地告诉她,你丈夫是被一个钝器从背后击中头部致死的,几乎可以断定是一大件金属物。凶手可能是带凶器来的。但他很可能把凶器扔掉了或藏在这屋里的什么地方了。'这很常见,'他说。'获得凶器,我们就能抓到凶手。
你知道这屋里有什么可作凶器的吗?比如说一个大钳子或者金属花瓶。' '我们没有大金属花瓶,'她说。'或者大钳子?' 她说记不起来了,也许车房里有这类东西。于是,他们出去搜查这个屋子,留下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她在屋里听到他们踩在碎石路上的声音,窗帘的缝隙时不时透进些手电的光亮。已经很晚了,她注意到壁炉架上的时钟已指向九点了。
那些人似乎也累了。搜查还在继续,诺能警官从厨房里出来说,'瞧,马龙尼夫人,你说的肉现在仍在炉子上煮着。' '噢,天哪,'她叫道,'真是!' '我帮你把火熄了好吗?' '谢谢,杰克,' 当他又进来时,她带着忧伤的眼神说道。'杰克·诺能', '什么事?' '你们能帮个小忙吗?' '我们会尽力的,马龙尼夫人。' '是这样的,'她说,'你们都在这里,你们都是帕特里克的朋友。帮我捉拿杀害帕特里克的凶手。你们现在一定很饿了吧。上天保佑帕特里克的灵魂,我想如果他知道你们在这里而我却没好好招待你们,那么他一定会生气的。
你们为什么不把那只煮好的羊腿吃掉呢?我想它现在的火候已够了。' '那怎么行啊?'诺能警官说。'请吧,'她恳求道,'我是吃不下了,帮我吃了它吧,吃完再继续工作吧。' 他们四个犹豫了好长时间,不过他们确实饿坏了,最后他们还是被说服了,到厨房吃羊腿去了,那个妇人仍呆在原处。透过开着的门她能听到他们说的话。他们的声音都很含糊不清,因为他们嘴里塞满了羊肉。
'再吃点,查理?' '算了,最好别都吃了。' '她不是让我们都吃了吗?' '那好吧,再给我来点。' '那家伙肯定是用一根很大的棍子把可怜的帕特里克打死了。'他们中有一个人说道。'所以说它应该很容易找到啊。' '我说也是。'
'不管谁是凶手,他都不可能带着那么大一个凶器往外跑。'他们中有人打着饱嗝说道。'我觉得凶器就在屋里,很可能就在我们鼻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