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邻右舍一百家】王延忠|​​​对棚的喇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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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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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左邻右舍一百家》自序

这是一些遥远而又亲近的故事，它就发生在我的身边，故事就长在我的心里。

在那贫困而又热烈的岁月，我出生在绥化的黑土地上。故乡的亲情把我抱大，善良和快乐领着我向前奔走。老光棍老处女是我的老师，小猪倌小马倌是我的朋友。尽管那时候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但是人们的心里充满了阳光。是北方的寒冰冷雪，造就了北方人的韧性和顽强。我们从困境中挣扎着走过来了，那深深浅浅的脚印，都印在昨天坎坷的路上。

那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中国社会变迁的缩影；那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都是一个变化莫测的人生。我们走过了昨天，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昨天。苦涩和甜蜜，都是一棵树上的果实。

回忆是寻找，回忆是发现，尽管有些艰难，我还是把那些曾经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让那些远去的人物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被往事的激情燃烧着，写完《我在美国看美国》，又写下了《左邻右舍一百家》。

树叶不管大小，总是有许多的话要对根说。

对棚的喇叭

高长顺走路总是歪着脖子。他的大名谁也不叫，贾家店的人都叫他高老歪。

高老歪就是高老歪，他有许多和别人不一样的歪点子，让他成为羊群中的骆驼。

那一年，家乡一带的叶子烟大丰收。烟叶大，叶面厚实，味道也足，可就是卖不上好价钱。很多人家，三毛五毛的就贱卖了，哭爹叫娘的。高老歪一看赚钱的机会来了，卖了家里的猪和牛，全买了叶子烟存起来。第二年，呼兰河北岸遭遇了大冰雹，烟叶打得像筛子眼儿。冬天，高老歪把他的存烟高价出手，赚了两头牛的钱。还有一年，村里的母猪特别多，下的猪崽子不值钱。有的人家，连喂小猪崽的粮食钱都搭了进去。转年的春天，有的人家把母猪劁了，有的人家把母猪卖了。高老歪反其道而行之，在门前盖了一个大猪圈，养了四头大母猪。又是转过年的春天，高老歪的四窝猪崽卖了八个母猪的钱。乘着母猪涨价，高老歪把母猪都变成了母牛。母牛下母牛，三年五个头，不几年，高老歪家的大牛群就有十几头牛了。

高老歪有五个儿子，儿子的名字叫得也很歪。别人家的儿子都是按照福禄祯祥或是海江河溪那么排，高老歪的儿子却是跟着牲口论。他的大儿子叫大马，二儿子叫二牛，三儿子叫三驴，四儿子叫四狗，五儿子叫五猪。马牛驴狗都结了婚，分家另过。高老歪就开始张罗五猪的婚事。五猪是高老歪最喜欢的儿子，选择相当慎重。高老歪挑挑拣拣，看生辰测八字，选了一个将来会有福的姑娘。

择定了吉日，高老歪忙忙碌碌地筹办五猪的婚礼。

高老歪说，老儿子结婚是最后一个大事，越热闹越排场越好。

支客人大明白跑前跑后，在后村买了两口大肥猪，在前村买了几十只鸡，在南河套又买了几十斤鱼。在本村的温家烧锅，他让人又轱辘回来两大桶烧酒。高老歪说，挂浆过油，红烧肉随便吃，要整个十顶十的硬酒席，把村长家办喜事的风光比下去。

高老歪顾了一拨喇叭，他要吹吹打打，响声在外，风光地给儿子迎来新人。

五猪的二姑又给侄子雇了一拨喇叭。她受过哥哥的帮助，没忘记那份恩情。

喜事正日子这天，高老歪家的门前，搭了两个喇叭棚子。门东是杨大喇叭，门西是周单眼。两个冤家遇到了一起。

都在一个乡住着，杨大喇叭和周单眼早就认识。虽然没有在一起吹过，但是都知道对方的底细。周单眼吹喇叭底气足，声音响亮；杨大喇叭的小曲吹的浪，曲牌变化也多。两个人谁也不服谁，都自称惠头乡第一大喇叭。有一年乡里秧歌比赛，场中心就是他们的两拨喇叭对着吹，看热闹的都聚到了那里。他们都是王者的威风。

看来，今天又是一场好戏。

两个人见了面，都很客气，先是点点头，然后握握手，尊敬地管对方叫了一声师傅，说了几句言不由衷的奉承话。

他们坐下来，掏出了自己的喇叭。

开始吹对棚，他们都很平静。周单眼的声音不大，显得底气不足；杨大喇叭的声音也不美，听起来稀松平常。吹了一会，高老歪听着不过瘾，就想出了办法。他偷着给了周单眼五元钱，嘀咕了几句，周单眼的喇叭声音就高了起来。又过了一会，他又偷着给了杨大喇叭五元钱，嘀咕了几句，杨大喇叭的小曲就美了起来浪了起来。

喇叭对棚开始了。周单眼的喇叭越来越响，想用高音把杨大喇叭那边压下去，杨大喇叭的小曲越来越美，想用浪调把周单眼的高音比下去。

看热闹的人在两拨喇叭之间来回跑。一会人们凑到周单眼那边，说周师傅的气脉真足；一会又跑到杨大喇叭那边，说杨师傅的小曲吹得真妙。观众的这一搅合，周单眼和杨大喇叭的火气就上来了，都把自己的看家本事使了出来。

高老歪对周单眼说，周师傅，光凭气脉还占不了上风，你应该来个绝活。周单眼说对，让他的侄子骑着马回家去找他的老婶，就说吹对棚了，快把他的那个“鼻囊”拿来！那个侄子拿来了“鼻囊”，周单眼真是来个绝活，不再用嘴吹了，而是在“鼻囊”里用鼻子眼儿吹喇叭，声音还是那么响亮。呼啦一下子，人们都聚到了这里，让杨大喇叭那边冷了棚。杨大喇叭嘟嘟囔囔地骂。高老歪过来说，杨师傅，你靠小调盖不住他，只有拿出隔路样的，才能让他服你。杨大喇叭灵机一动，想出个新招式，他让人拿来两个饭碗，把吹喇叭的叫叫放在来个饭碗的中间吹，十个手指灵活地起落，有曲有调，别有一番情趣。呼啦一下子，人们又都凑到他的喇叭棚里，都说杨师傅真有本事，把那边的喇叭棚盖住了。周单眼听见了，怎么能服气，两个鼻子眼儿换着吹，把全身的气脉都用尽了。

高老歪又发了赏钱，每人十元。

就在周单眼接过赏钱的那一刻，往地上一倒，心脏就不跳了。

那个侄子又骑马跑回家给婶子送信，说我老叔吹喇叭吹死了。

周单眼媳妇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带着孝布来到高老歪家，大哭大闹，在院子里烧纸，还让侄子把黄线纸压在了高老歪家的房顶上。

一看吹喇叭比出了人命，杨大喇叭拎着喇叭溜走了。

五猪的新娘刚入洞房，家里就摊上了人命，院子里烧纸，房顶上压纸，喜事变成了丧事。喜娘的父亲说，这是新人命里犯克，以后也不会有好日子，就用送亲的马车把新娘拉回去了。

周单眼媳妇在高老歪家闹了三天。大明白张罗着，买个松木棺材把周单眼发送了，还赔了周家一千元钱。

事后人们都说，这回高老歪不叫高老歪，应该叫作高老崴了。

高老歪听到了议论很生气，骂道，高长顺就是高长顺，谁要是再叫我高老歪，我掘他八辈的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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