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周淑娟：静夜思
静夜思
周淑娟
大痴胸次多丘壑，这是我在黄公望纪念馆看到的一句话。用七八年时间画就《富春山居图》，画家胸中不乏丘壑，画中人——白发渔樵——也是。
白发渔樵江渚上。《三国演义》里皆是纵横，皆为丘壑，作者开头却说“是非成败转头空”。这样的大痴，认为不空不老的，是秋月春风，是青山夕阳。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红楼梦》干脆唱起“好了歌”，说“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从唯美到丘壑，一路饱经沧桑，我发现红楼十二曲，曲曲都唱着青春的挽歌。
下班的车上，歌唱到“繁华过后成一梦”，我一下子想到，这梦其实就是红楼梦。回到家里，听《离歌》，“伟大的是感情，强悍的是命运”，我猛然醒悟，这离歌其实还是恋歌。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且让《红楼梦》剥离，让宝黛退场。试着，把《牡丹亭》搭配上《兰亭序》。于是，昆曲声中，开启了晚间模式。
亦曾夫妻夜话。
我：我以为我醒着，实际上却睡着了。
他：还是先睡觉吧，虽然你已经觉醒。
这个季节，总是欲言又止，隐忍不发。虽然我曾说过，会表达的人不憋屈。我认为自己瘦了，因为感觉空荡荡的。先生却说我感觉到的“空”，源于“有”。
雨后的夜里，想起那些静好瞬间。
人生之好，莫过于静。人生之静，莫过于善。能与世无争、能与人为善，那样的瞬间是我喜欢的。为此，我感谢，也感恩。
莲心味苦，离相生心。何谓善？不去惊扰别人的清净。何谓净？允许自己倾听寂静的声音。
我在自己的世界里愈静好，就与这个世界愈冲突，似乎我的安宁羞辱了谁，我的超脱忤逆了谁。但是，又有更多的人无私支持我，有力开悟我。很奇怪的现象，引起了我的沉思。
人，欺人容易，自欺难。我无法面对的，不是你的嘴脸，而是我的内心。我无能为力的，不是他人的入世，而是我的不肯用世。
可是，我谈纵横红楼——在文学人物与社会关系之间考量纵横，也谈丘壑人生——在经典与当下之间链接丘壑。“真与假”、“有与无”、“来与去”、“痴与悟”，在对比中和谐；“宝钗的丘壑”、“黛玉的峥嵘”、“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在泪光中笑着。
人，活在关系里。关系，又是双向的。荔枝坚硬的外壳包裹晶莹的内核，人们身上的芒刺守护温柔的内心。
不同的人，远近高低自不同。所以，探春、黛玉、妙玉、宝钗不容侵犯，格局与结局不断转换。她们有哲学、隐喻与觉悟，不同的方向与层次。黛玉想到远处寻找香丘，宝钗想到高处实现青云之志；探春想当男人以便冲出枷锁，妙玉想做尼姑以便隐遁自己。
同一个人，远近高低也不同。所以，滴翠亭扑蝶的宝钗，是风情万种却也心机深沉的杨贵妃；题咏太极图的宝钗，就是甘心承认宝黛爱情却又情愿成全自己婚姻的宝姐姐；掩盖投井事件的宝钗，却成了为姨娘开脱、让小人物蒙尘的外甥女。
与一本书结缘，是不“结”之缘，不“解”之缘。看书中人物的丘壑与关系的纵横，就可以比别人多活几辈子。
而越写，作者就越能回归本身，作品与作者就愈是契合。但是，我却在我的肺腑之言下发现了撕裂之痛。此痛，甚至强过美好深处的忧伤。
远离小人后，却愿意用心去理解一些人，为你解围的，因你骄傲的，因为背景遥远，他们尤其显眼。
而做人，就如同作文，一开始拼的是文采，后来是技巧，再后来就是观点——心胸、眼界、内涵、修养的集合与糅合。
风起了，有人在唱《秋意浓》。我读到的，却是《李白传》。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原来，小人这朵“浮云”，从未远离过历史的天空。
“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原来，诗人这个“道教徒”，从未放弃过纯真的用世。
周淑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红楼梦学会会员，徐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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