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灵魂扭秧歌 ——无情对创作与欣赏中的心理活动分析


2020年9期《对联》杂志精彩导读

让灵魂扭秧歌

——无情对创作与欣赏中的心理活动分析

□ 刘可亮

刘可亮

刘可亮,1969年生,湖南双峰人,现就职于中国兵器江南工业集团。系中国楹联学会会员,湘潭市楹联家协会学术委主任。著有对联理论集《对偶破缺论》《无情对论》等。有诸多作品在全国各地刻挂。

一、无情对靠诱导“意识流”拐弯而立足

创作者和欣赏者面对普通对联时,意识流的“并行性”主要体现在:角度切入的相似性;辞藻选择的同类性;志趣观点的一致性。
无情对以借对为手法,以密集借对为追求。其打破“并行性”的原理如下:
⒈借对的“诱导机制”
先看例子:
羊肠小道;
驼背高僧。(学而究)
例中“小道”的“道”是“道路”之意,但由于对句的出现,读者身不由己会想到“道士”的“道”,从而错觉对得“很工”(其实“道路”对“僧人”很不匹配)。
为什么读者会不受控制地产生这种审美错觉呢?我们来分析这两个汉字:“道”的常见含义:①道路;②道士、道教;③道德、道义;④说、讲述……“僧”的常见含义:a.和尚、僧人…
很显然,读者由于熟悉“普通对联的价值判断体系”,很容易发现含义“②和a”的匹配性。这种“匹配性”很强的含义组合,具备“相同、相反、相对、相类”的特点。
两个汉字的诸多含义中,只要有一组“很匹配”,人们就判断它们是“小类工对”。先秦以来,随着格律文体的不断发展,人们在心理上对“小类汉字”有很强的认同感。哪怕其他的“含义组合”如“①和a”很不匹配,也不影响这种感觉。
借对的“诱导机制”,正是利用“很不匹配”的含义组合做文章。故意把它们安排在句子中。从而利用人们对其“很匹配”的含义强烈的认同感,引得读者产生“误以为很工”的错觉。
⒉无情对带来“意识流的密集扭动”
设想如果能用心电图来显示读者欣赏对联时“意识流”的轨迹,那么,面对普通对联的上下联,是两条整体一致性比较强的并行曲线,线条起伏不大。而欣赏一副“密集借对”而成的无情对,不自觉地按照普通对联的对仗是否工整的“价值判断”去比对上下联时,则有如玩过山车的感觉,两条曲线几乎看不出并行特征。在小类工对的逗引下,“意识流”有剧烈的跳跃感。试举例分析:
错过花开空对月;
交来白卷得零分。(田园微风)
首先在整体观感上,让人觉得上下比不在一个频道上,得出“根本不像对联”的结论。而一组一组“小类工对”的字列队于眼前,会引得人不自觉地进入另一“审美角度”。“错/交”“花/白”“开/卷”“对/零”“月/分”等汉字组合,在句子中的含义“并不匹配”,而又身不由己想到他们“很匹配”的含义,得出“对上了”的结论。不同的借对手法,造成心理起伏的特点不一样。
⑴下转:让灵魂的下半身扭一扭。
例中的“开/卷”,读者的“意识流”会从下联的“卷”的名词义“试卷”跳跃到动词义“使弯曲”。
⑵上转:让灵魂的上半身扭一扭。
例中的“对/零”,读者的“意识流”会从上联的“对”的动词义“朝着”跳跃到数词义“一双”。
⑶双转:让灵魂的全身都动起来。
例中的“花/白”,读者的“意识流”会从上联的“花”的名动词义“植物的器官”跳跃到形容词义“(颜色)混杂的”;同时从下联的“白”的形容词义“空白的”跳跃到形容词义“白色的”。然后再品味下一组。一位的“错/交”、七位的“月/分”也是这种情形。
其中二位、五位则保持普通对仗“匹配”的态势。
也就是说,这个七言的无情对,让读者的“意识流”在一位上下同时拐弯;二位回归并行;三位上下同时拐弯;四位下面拐弯;五位回归并行;六位上面拐弯;七位上下同时拐弯。折冲往返之密集之剧烈,可见一斑。
通过借对等手法成功诱导思维的密集扭动,是无情对的原理。它带给读者的审美体验,如同在平淡的生活之余,去参加极限运动,体验了一把刺激。
⒊无情对与普通对的科学分野
梁恭辰《巧对续录》卷下,描述无情对的特点为:“联语不伦类,而对仗甚工。”愚以为这是最恰当的概括,比“命意绝不相干”等说法要准确,道出了无情对的本质特征。“无情”二字的内涵,就是指“不伦类”。试分析如下:
联语由借对、异步而造成的“词的不伦类”,最终导致了“联语的不伦类”。欣赏时,出现了“意识流”明显的不并行。作品外观主要表现在:①主题不统一;②节奏不一致;③结构不一致;④风格不协调。这四个方面特点通常会出现在作品身上,但未必同时出现在某一件作品身上。
严谨的学术,要抓住事物的本质,而不是表象。所以,普通对联的“有情”,简单地解释为“上下内容相关”是不严密、也不准确的(很多对联不需要内容相关与能上下呼应)。解释为“上下联气质的匹配”则更为形象准确。匹配的可以是“美、意、理、巧、趣”等方面。有如磁场的感应。读者感觉它的“上下联气质的匹配”,本质上源于“对仗的并行性”造成的“意识流的并行性”。
无情,顾名思义,“情”指情感(思想),而“意识流”则正是人的思想(情感)走势的形象表述方式。
在上述解释的基础上,那么,我们如何正确认识和科学定义无情对的“无情”呢?若简单地解释为“上下内容不相关”也是不严密、不准确的(反例的存在也证明了这一点)。故“无情”解释为“密集借对”等手法带来的“上下比气质的很不匹配”更为形象准确。同样,读者感觉它的“上下比气质的很不匹配”,本质上源于“对仗的并行性被强烈破坏”造成的“意识流的剧烈起伏”。
无情,即以欣赏普通对联的“意识流的并行”为参照,密集借对导致“并行性严重破坏”,使观赏者的“审美惯性”无法保持,“情感上原来那种固有的感觉”丢失了(再倚仗“字字小类工对”圆回来)。
故所以,无情对与普通联的真正分野在于:密集借对导致了欣赏者“意识流”的“明显不并行”。
这样,也就能在理论上严谨地解释“神不散”和“结构一致”的作品也可以是无情对。
千首古风吟子美;
一身新月种丁香。
初一看,心之海风平浪静,仔细一瞧,三处借对依然在导致暗流涌动。

二、无情对创作者心理活动分析

无情对创作者总是在“制造悬念”而后“抖包袱”。其心理活动大不同于普通对联的创作。
⒈审视“上比”的心态变化
在应对普通对联时,创作者的目的是选择“含义很匹配”的“类属一致”的词语组串成句,认准的是字词的“甲义”。
错过花开空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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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者需要识别的是每个汉字的“一个含义”,并判断其类属。
无情对创作者的目的,则是有意避开“含义很匹配”的情况,而选择“含义很不匹配”的词语组串成句。既要识别字词的“甲义”,还要识别“其他可以借用的含义”。
错过花开空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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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花”字明显不同的含义有:①植物器官;②不专一;③耗费(金钱等);④不纯的;⑤姓氏。
创作者在面对这个出句时,既要识别出“甲义”是①,还要根据自己的阅历判断出其他的四个“明显不同的含义”是可以借用的资源。再根据“可借用的含义”选择“小类字”,再组词造句。
⒉选择“手法”的思维转换
遵循借对的原理,专业的创作思路通常对手法的使用是有的放矢的,指哪能打哪。选择手法不同,心理活动也不同。
⑴上转:借用出句中的字词“闲置”的含义,就是“上转”,即让上比中的字词转义。
出句是固定不变的,不能再动,怎么才能让含义发生转移呢?创作的心理活动就是要“把乙义当甲义来对”。我就认准你似乎是“另一个意思”,按正常对联的思路来应对。
如上例中的“花开”,就认定你是含义④,从而应对“白、彩”等字,可以对“白卷、彩带”等。
⑵下转:也可认准出句中的“甲义”不动,采取“下转”手法,即让下比中的字词转义。
比如例中的“花”字,表示“植物的器官”,按照普通对联的思路,可以应对:叶、果、根、实、干、蕊……
这些汉字也有多个含义,比如:果:①果实;②事物的结局;③坚决;④充实、饱足……
创作的心理活动就是故意不选择“能匹配的含义”①,而选择其他含义来组词。比如上例中的“花开”,故意选“果”的含义③,可对“果断”。
⑶双转:双转则是指让上、下比中的字词同时转义。
以上例中“花开”的“花”为例,创作者的心理活动是:
第一步,避开“与甲义匹配”的那组字。即不选择“叶、果、根、实、干、蕊……”这组字。而选择“与乙义匹配”的小类字,如“专、忠……白、黑、绿、彩……耗、费……”等。
第二步,在组词时避开“工对义”。假设选择“白”字,就要避开“花/白”都表示“颜色”的含义,即“工对义”,而选择其他含义组词。
专业创作者有的放矢的创作,有一些好处,比如,有利于另辟蹊径,求得借对的新意;有利于通过“上转”“双转”求得“借对深度”,以助作品“无情味浓”。
刚刚接触借对和无情对,或技巧还不娴熟的创作者,或高手达到“心中有剑,手中无剑”境界时,其心理活动往往是这样的:判断清楚两个字是小类,避免“甲义很匹配”,不管它是上转、下转、还是双转,只要保证“转义”了就行。
⑷异步:普通对联的对仗,通常遵循“对位原则”,即“一言词”对“一言词”,“二言词”对“二言词”,“三言词”对“三言词”,以保证节奏一致。
按照上述的上转、下转、双转,从某一个汉字出发,实施转义,组词造句时,发现“把整词分开”,或“词的组合”也能实现“字字小类工对”。它本质上借用了“词的片段”或“词的组合”一个“乙义”,依然属于借对。例:
举国/关心/高考热;
张家口/眼下/严寒。
下比异步后的各词组“张家口”“眼下”“严寒”,实际上是利用读者的审美错觉,“指令式”地将出句中对应字素“举国关”“心高”“考热”变为了新的组合,“赋予”了其乙义,如“举国关”幻化成了一个类似“平型关”的关名。
创作者的心态,就是调整习惯,不局限于“对位原则”来考虑问题。由于“异步”一定伴随着借对,有时,创作者并不从一个汉字出发寻求借对,而是直接选择“小类字”去组词,寻找“字字工对”的“词的片段”或“词的组合”,再去构句。
⒊构建“下比”的心路历程
创作手法的使用,能让创作者获得众多“借对词汇”,构建艺术品就有了“砖瓦”。
对于下比的构句,创作在平仄、句意、句子的通畅性,以及追求整句的出彩方面,与普通对联无异。但基于对“无情味”的追求,又有更多的考量。主要心理活动有:
⑴以整句的质量为轴心,全盘考虑。包括,保证字工句顺合逻辑,追求整句出彩,自然天成,有事实依据,角度、立意、文采、观点等方面出彩等。
⑵平衡各种关系。比如,处理“追求小类工”与“略宽,偏工(指不在常见的选用范围,属于偏门。如,'书’可以对'笔、墨、纸、砚’为常态,若对'镇’则显偏。)、冷工(指造成工对假象的'乙义’比较冷僻,读者不易悟出。如:
树已千寻休纵斧;
萧何三策定安刘。
'刘’的乙义为'一种兵器’。)”在选择上的矛盾;平衡“增益”与“损益”的关系;在“借对深度”的追求、直对的使用等细节上作取舍。
⑶对句子的“甲义”和“乙义”双重把关。无情对肯定不能违反法律法规和条例。按照“俗不伤雅”的原则,它可以通俗,但不能低俗、庸俗。不但句子的“甲义(实际含义)”要考虑这个问题,被借用的“乙义”也当纳入考虑范畴。“乙义”虽然没有落实在句子中,作者并没有说这样的话,但它诱导读者联想到“乙义”的情况,是一种客观存在,狡辩不得。即甲义正宗得很,若乙义有不妥之处,比如庸俗,甚至涉黄,也应当注意避免。
以上分析和介绍的可能更多是“共性的心理活动”。除此之外,创作者各有各的套路,各有窍门,也是自然的。

三、无情对欣赏者心理活动分析

无情对的读者群,定位在有一定对联常识者。不懂对联为何物,不会欣赏“对联”对仗基本特征者,就无法欣赏无情对。
⒈对“错落之状”的意外
读者看到对联后,总是考察它的上下比“词的同类情况如何”“句的并行性如何”,评价作品在形式层面合格、严谨与否。这种“价值取向”在实践中形成了“审美惯性”。
当一副无情对摆到读者眼前时,在“审美惯性”下,会发现“词类很不一致”“句子的并行性几乎被破坏殆尽”,意识的流动呈犬牙交错之状,从而觉得惊讶、意外,在心里大呼“这没对上啊!”
⒉对“工致之美”的叹服
在惊讶、意外之余,由于对“小类”也有很强的审美惯性,读者很可能会自己发掘无情对的特别之处,即虽然“词、句对得乱七八糟”,但“一个一个字看”,却是很“工致”的,不能不承认它“算对上了”,叹服其巧妙。
部分读者还会发现“小类工对”是借用“乙义”让人恍惚觉得“很工”这一特点,从而觉得很值得玩味。
⒊对“和谐之作”的品味
“这个婆娘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儿孙个个都是贼,偷得蟠桃献至亲。”如同这首诗,先制造强烈的意外感和悬念,然后又圆回来,成功的无情对作品可产生强烈的艺术效果。
无情对借用汉字被闲置的“乙义”,让读者身不由己产生“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审美错觉。作品“深度的对称性破缺”与“精致的工度”实现对立统一,矛盾的极致得以妥善处理,巧妙实现平衡。故无情对作品常让读者大呼过瘾。即便作品内容本身不幽默,也常常被艺术上的“抖包袱”逗笑。
在审美心理上,“无情味”就是无情对的“工致之美”“错落之美”“和谐之美”带给读者的审美体验的总和。愿您能善赏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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