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打卦习俗初探

（一）

在平江，无论是寺庙、道观，或是普通农户家中，都藏有一样东西，凡是敬神、上坟或是抽签等活动，人们都要用上它，它就是平江人用来占卜的工具——卦。

平江人叫卜卦为“打卦”。用来打卦的卦是用竹制作成的。为什么用竹而不用其它（如铁块，木板之类）呢？

我查遍了现存的资料，也问过不少年长的父老乡亲，还上网搜查了一阵，始终没有得到解决。经过一番苦苦思索，我从音韵学的角度，初步了解了问题的关键，找到了答案。

我认为：采用竹制成卦，是因为竹与祝是同音通假，而祝是虔诚的礼数，古代是用祝（竹）来沟通人与自然，也就是沟通天地神明的，那时候，每当人们有重大事情，都要祝告天地神明，祈求他们的庇护。平江打卦习俗正符合这一点，不过平江人在祝告的时候还加上了自己的祖先等，“天地君亲师”中，平江人最看重自己的祖先，祝祖是平江人非常隆重的礼仪。尤其是逢年过节，平江家家户户都要端上最好吃的东西作为供品，礼敬天地神明和自己的祖先。这时候，人们就要打卦，一来请他们共享，二来与他们交流，目的是祈求他们保佑自己的子孙后代发福发贵，平安长寿。

（二）

平江有个谜语很有趣，谜语的谜面是：“要的时候丢下，不要的时候捡起来”，说的正是卦与打卦。

平江打卦的方式非常简单，打卦的时候，只要在心里默念自己要问的事情，然后将卦抛起，丢在地上，谜语“要的时候丢下”一句就反映了这种情况。

丢在地上的卦象有三种，平江人对这三种卦象都有不同的叫法，这些叫法与用《易经》占卦的卦名完全不同。显然这种占卦又是另外一种了。

平江打卦的卦象第一种称阴卦，阴卦的卦象是竹片合起来的两面扑在地面；第二种叫阳卦，阳卦的卦象是竹片合起来的两面朝上仰起；第三种卦象称圣卦，圣卦的卦象是卦合起来的两面，一面朝下扑在地上，另一面朝上仰起。平江大洲乡大源村有座山的山峰就叫圣卦尖，就是因山形与圣卦卦象相象而得名。

关于卦象还有一种意外，就是丢下的卦既不是卦面朝上，也不是卦面朝下，而是卦尖插在泥里，形似马头，所以又称马头卦，马头卦是最不好的卦象，出现马头卦预示将出现不祥的事情，当然马头卦出现的情况很少。但也会出现，尤其是荒郊野外，出现的机会多些，这是泥草地引起的缘故，并不是什么祖宗显灵。

一般情况下，出现一次阴卦或阳卦，再出现一次圣卦，就表示问卦成功。反之，则是不成，如反复出现圣卦，反复出现阴卦，反复出现阳卦等，平江人叫“拗卦”，出现“拗卦”，通常还要继续问卦，直到出现预想的卦象，才算问卦成功。

问卦的时候，问卦之人要会问，问的内容非常广泛。如问祖宗安好，供品是否满意，是否有该来祭拜而又未来的人，出门在外的人要注意安全，在家里的人要注意些什么等等。

平江寺庙的问卦还有专人负责，如是女的，平江人还有一个特定的称谓，叫“打卦婆”，这些“打卦婆”能言善辩，很会替问卦人问问题，所以平江人常常称那些喜欢多嘴多舌的人为“打卦婆”，如“某某是一个打卦婆，一把嘴真喜欢哇！”有时就干脆称“某打卦”。

(三）

平江的打卦习俗源远流长，追溯起来，恐怕要算到古筮法出现的西周。商代是用龟的腹甲和牛的胛骨来占卜吉凶的，他们先在甲骨上钻一下，再用火灼；甲骨经火后，会有一些裂痕，这就是古人说的兆象，占卜者细看兆象，断定吉凶，这种方法叫卜。到了西周，当时已进入农业社会，牛在农业社会非常重要，牛骨头就少了，另外龟甲也少了，特别是大的龟甲不容易得到，这时候出现了龟甲的替代品——竹，古筮法便应运而生。

后来周文王改造了伏羲的八卦，采用蓍草占卜，古筮法又有新的发展。这种变化我们可以从“蓍”与“筮”两个字的部首得到证明。只不过，那时候，重大事情用龟卜，小事情用筮法。有时候既用龟卜，也用筮占，这种情况，《尚书》中有明确的记载：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尚书·洪范》）。

平江习俗中的打卦，可能就是源于古筮法，周处的《风土记》说：“沅湘间，疾病不医，灼龟打瓦（疑卦字之误，瓦与卦音近），或以鸡卜求祟，使巫治”。

清同治县志载：“招魂始于屈原，今平俗病者用巫，皆以招魂为说。”

我认为不仅招魂始于屈原，平江打卦问卦也可能始于屈原，屈原原本就是一位卜筮的虔诚信奉者，这一点，我们可以从他的作品里找出很多证据来。

首先，屈原的名字是通过占卜问卦得来的。闻一多《离骚解诂》依据西汉刘向《九叹·灵怀篇》“兆出名曰正则兮，卦发字曰灵均”之句，认为屈原的名字是经过卜卦得来。这是根据屈原《离骚》“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古人取名字要经过卜兆，特别是满二十岁，要到祖庙里举行隆重的冠礼，禀告祖先，让祖先取一个好名字，其做法可能是先写好几个名字，然后通过问卦，确定取哪一个，屈原的名字就是这样得来的。

其次，每当遇到“心烦虑乱，不知所从”屈原总是用占卜问卦来解决。《离骚》一诗中，屈原在遇到“哲王又不寤，怀朕情而不发”时，首先想到的是“索藑茅以筳篿兮，命灵氛为余占之”。这里屈原占卜用了“茅草法”和“筳篿法”，而这正是楚人用的占卜法，其中“筳篿法”就是平江人现在用的打卦法。“灵氛”也许就是我们说的“打卦婆”。在《卜居》一诗中还记叙了屈原在“心烦虑乱，不知所从”的情况下，去请太卜郑詹尹为自己占卜的事情。

第三，屈原写的《天问》正是问卦的询问之辞。“天问”就是问天，在平江习俗中，当一个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常常会说“你去问（或告）天吧！”这里的天是指天地神明，《天问》一诗正是屈原被楚怀王疏远，奸佞小人排挤的情况下，询问天地神明，寻求天地神明的指点，解决心中的疑惑。《天问》全诗三百五十余句，一千五百多字，全部采用问句体写成。平江打卦习俗的问卦，正是一种问卦体，特别是出现“拗卦”的情况，是要一直问到底的，什么事情都可问，只有出现预想的卦象，问卦才算成功。这种问卦方式，与《天问》采用的问句体是完全一致的。平江的问卦习俗，内容非常广泛，天文地理，人情世态，古今事情，无事不可问，无事不可占。平江的问卦习俗，不讲究层次，不讲究先后， 想到哪，问到哪，《天问》中那种“不伦不类”“不经不典”正反映了这种情况。

（四）

在这里，我们还要廓清一个问题：打卦是不是迷信。这个问题如果放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我们根本用不着讨论，求神问卦、算命测八字之类统统都被列入封建迷信，甚至只要与古字沾边的东西，都被打入冷宫，作为“四旧”清除。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我还在读小学。有一次，我拿了一本《幼学琼林》来到学校，一位老师发现了，立即脸色大变，神秘兮兮的说：快莫看这些东西，它是黄色的！我那时还小，也不懂什么黄色不黄色，一看老师吓成这样，当场就把书烧毁了。

其实，那本书在今天看来，只是一本传统的启蒙读物，根本不是什么黄色书籍，仅仅只是书发黄而已。一本书放的时间久了，自然会变黄，与表示色情意义的黄色根本不沾边。

现在，人们早已从那个愚昧的时代走出来，思想的解放，科学的普及，法制的健全，已使整个社会呈现一种文明的气象。人们早已开始对中国古代文化，传统风俗习惯，进行理性的分析与反思。尤其对中国古代文化，如易学的研究，取得了明显的进步。中央电视台还邀请了台湾师范大学教授曾仕强专讲《易经的奥秘》，其中，曾教授讲到算命时说过这样一段话：算命算不算迷信呢？答案非常简单：懂得道理的人，做什么都不叫迷信；不懂道理的人，做任何事情其实都是迷信。迷信是人的事情，不是那个对象本身的迷不迷信。

同样，打卦本身并不是迷信，而是打卦之人迷不迷信，如果一味的相信打卦，甚至达到入迷的地步，那才叫迷信，我相信在当今社会，这样的人应该会越来越少，而理性地对待打卦，才是科学的态度。其实，平江人早就认识到这一点，他们总结出这样一句话，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句话就是：“卦是南山竹，不仰便是扑”。

平江的打卦问卦习俗，为我们保留了上古时期一种原始的占卜方式，为我们研究上古的民俗民情提供了一份珍贵的资料，通过对它的研究，我深深感悟到了平江文化的博大精深，感谢祖先为我们留下这份深厚的文化遗产。

（作者孙奇珍，系长寿镇人，县职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