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洛威尔《漆印》
发表于《诗歌》(Poetry)杂志1917年3月号上，每节可以被拆开作为各自独立的诗篇，也可以把它们当作一首诗，像本期公众号所做的那样。* 最后一节写的“松江”，很是亲切。
艾米·洛威尔（AmyLowell, 1874-1925)
漆印 (Lacquer Prints)
街道
当我漫步经过城市的八百零八条街，
我见无物如此美丽
像那些温室的女人，
系着她们的纺金腰带，
身穿她们的长袖衣裙，
色如漆木之纹。
当她们行走，
她们外衣下摆掀开，
血红的衬里闪耀如利齿的枫叶
在秋天。
荒凉
梅花之下是夜莺；
大海却隐身在一片蛋白色的雾中，
而它们悄无声息。
日光
池塘以鸢尾锋刃般的叶瓣为边。
若我取一石抛入宁静的水中，
它会突然变硬
化为一圈又一圈
的锋利金线。
幻觉
走在牡丹边，
我见一甲虫
翅膀是黑漆的缀有乳斑。
我差点将它捕获，
但它轻快地逃离了我
藏到石头莲花下面
那是佛像的底座。
一年过去
在愉园的瓷栏之外，
我听见青绿稻田里的蛙鸣；
但刀形的月亮
已将我的心一切为二。
一个情人
若我能抓住萤火虫的绿灯
我就能目视而写一封信给你。
致一个丈夫
比宇治川[2]上的萤火虫更亮的
是你在黑暗里的言词，爱人。
来自中国
我曾想：
月亮，
照在我面前宫殿的许多梯级之上，
也照在我的故土
那些棋盘格的稻田之上。
而我的泪水曾滴落
像白的米粒
在我脚下。
秋天
整天我一直望着紫色的藤叶
掉落在水里。
而此刻在月光下它们仍在掉落，
但每片叶都打着银的流苏。
转瞬之物
银绿的灯笼在起风的枝间翻腾：
一个老人也如是想起
他年轻时的爱情。
文件
大画家，北斎[3]，
在他的老年，
曾写下这些词语：
“得益于一个美好的春日，
在这静谧之年，
在太阳下温暖自己，
我接待了我的出版者的一次来访
他请我为他做一件事。
于是我省悟人不可遗忘武勇之誉，
在人平安过活时至为紧要；
而尽管我已年迈，
七十岁有余，
我还是鼓起勇气来描画那些古代英雄
他们曾是荣誉的楷模。”[4]
皇帝的花园
曾经，在仲夏的闷热里，
一个皇帝令他花园里的缩微山岭
都裹上白的绸缎，
被如此覆盖
它们便可清凉他的眼
用雪的闪光。[5]
“富岳百景”[6]之一，北斎作
口渴中，
我倒了一杯水，
然后，看呐！——富士山平卧在水上，
像一片落叶！
幻灭
一名士兵，
倦于筑造脆弱的木塔，
踏上一段去往浅间山[7]的朝觐之旅；
而一见火的强力
从这巍峨山脉喷发而出，
他便将自己投入它的凹穴
而销身灭骨。
纸鱼
纸鲤，
在它长竹竿的末端，
将风吃进嘴里
并由尾部排出。
人也一样，
永远在吞食着风。
冥想
一个智者，
望着星星越过天空，
言道：
在上层空气中萤火虫移动得更慢。
在松江
有一株极美的山茶树
它的花朵白如蜜蜡
喷洒印染着秀丽珊瑚的粉红。
夜间，
当月亮升上天空，
山茶树会离开它的位置
迈过大门，
在花园里来回游荡，
身后拖着它的根
像一串窸窣的丝绸。
屋宅里的人，
听见它们在碎石上的擦响，
望向外面的花园
看见那棵树，
它的花朵直立与谛视，
抵在障子[9]上。
很多夜晚那树在花园里走来走去，
直到女人和孩童
饱受惊吓，
于是屋宅的主人
下令将它砍倒。
可是当花匠举起他的斧头
斩向那树干时，
那里喷出了一股黑血；
而树桩被劈开时，
那豁子颤抖如崩裂的伤口。
[1] 原文为YakuraSanjin，所指未详。
[2] Uji River，日本近畿地方的河流淀川在京都府内一段的名称。
[3] Hokusai，葛饰北斋（1760-1849），日本浮世绘画家。
[4] 参见法国作家，批评家爱德蒙·德·龚古尔（Edmond de Goncourt，1822-1896）《北斋》（Hokousaï，1896年）。
[5] 据传室町时代将军足利义満（1358-1408）曾在盛夏以丝绸覆盖金阁寺后山。
[6] “Hundred Views of Fuji”，葛饰北斋所作图本，共三册，分别出版于1834，1835，1839年。
[7] Asama-yama，日本长野县的活火山。
[8] Matsue，日本岛根县东部城市。
[9] Shoji，日本房屋的纸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