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敬辉】清河旧事

清河旧事

文：柴敬辉

水碧鱼戏闻歌声，园翠柳绿草木丰。

大清河干渴十年后又来水了，这一流净水引来了野鸭嬉戏，招来了渔人撒网，唤来了亲朋遛跑，赢来了乡民歌笑，也让我记起了更多的清河旧事。

大清河，石拱桥印象最深。我是在大清河南岸解放桥边长大的，俗称“南关”，更多六零七零的人记忆中的老城关、老合作社、老轴承厂、穿心殿、大车店、机磨坊……都在这一块儿。解放桥石拱桥是在我出生后重修的，老木桥改石拱桥，大拱带小拱，一孔带八孔。修桥临时连了道铁索桥，一走车马晃悠悠，成了儿时游戏的好地儿。

大人也担心孩子们掉下去，呼来喝去的总也不大顶用，倒是我们这“一把大”的都早早学会了狗刨。除了在桥西河里游个水，最有意思的就是桥西石护砌边上“下鱼碗儿”了，罐头瓶儿撕去商标蒙块塑料儿布皮筋儿一勒拴个长绳，瓶里放些烂骨头剩饽饽，放在桥西石头缝里，用不了个把钟头起上来，至少五六条麦穗儿、鲤鱼管儿，一个晌乎能逮小半盆鱼。那年月，罐头是稀罕物儿，凑几个瓶儿不容易着呢，不小心摔了可心疼了。那时候我还为别人碰碎了我的鱼碗儿还干了仗。掉着泪儿把绑绳皮筋儿塑料儿布拾回来等下回用，把碎玻璃渣子捡起来用土埋了，这块儿常洗衣洗澡千万不能扎了脚。

后来就找搪瓷缸子代替罐头瓶，效果总不理想。胆子大的时候，晚上九点偷家里洗脸盆盖布挖口儿下到河里，那时候九点之后河边就没啥人了，第二天头五点就来找自家个儿的盆，有时候河边有十好几个呢。大盆逮鱼也多，回去养十天八天，攒着，多了孩儿们的耍物，也多了盘中少有的油腥。别担心盆丢了，哪家都有记号，谁也不拿错了。到后来大清河断水再来水，鱼碗儿换作了蚊帐冷布子鱼篓儿，我们这一把大的就没这玩兴了。

大清河这个名字是六岁时知道的。小时，大人们嘴里都是大河、大河的，真不知道叫大清河来着。六岁，大点儿了，心野了，知道跑远一点玩儿了，带着几个小伙伴儿玩够了大堤上的柳条儿“哔儿”，小哨子柳树皮儿做的，就突发奇想，想着去看大河的头儿。六七个小孩儿先是朝上游走，过八排、走菜园儿，过庄头、走道口马庄，知道口音变了觉得不得劲儿了，才从马庄那过河拐回来，顺着堤往回走，到了侯留西，化肥厂西南一点儿，看着堤边有块石碑，其实是块破石板，缺边儿少角儿不成形，写着三个大字。没文化呀，不认得字。回来问大人们，才知道是“大清河”。

大清河在心里真正扎下了根儿。这事儿，也差一点挨了打，这出去就是一天，还是一波儿好几家的小孩儿。好在那时候孩子不金贵。但是这伟大的壮举还是惊了全村的大人小孩们，走在街上都牛X轰轰的。接下来，我们还去往下到了龙湾南阳桥，还听说河里有日本鬼子小火轮儿，专门跑着去找，也第一次进了白洋淀。小火轮儿初一时候还有吧，停在南辛立庄码头没水的河道里，就是后来不知道哪去了。

大清河，最深刻的是打鸟儿。一到秋天，打不完的鸟儿，个个儿肥，仨小伙伴儿出去一天，我们的最高战绩:一百二十多只麻雀，十来只紫紫黑儿，八个呱呱鸡儿，仨大眼贼儿，还有一只大号猫头鹰，这也是我们三人组在全村的最傲娇的战果，许校长都记得特清楚，全校批了我们仨好几回，见着家长就嘱附一遍没收弹弓子，因为没完成作业、书包装鸟儿丢了书本、胆儿大地跑水利局用大眼贼儿换了一毛钱，最惹事儿的是小老虎光看树上鸟儿不注意脚下掉枯井里了，幸亏人小骨软没伤着。唉，现在我们仨一年都见不着几面，有俩不常在清河边住了。

大清河，最热闹的是秋天了。县里闹庙、物交会都在河滩上跑马戏，帆布棚、大喇叭、彩旗条，可热闹了。村里生产队也有马，但是专人养马管车，赶大车的在队里可吃香了，那三五匹马都不让我们看。马戏团的马厉害，驼着人绕圈跑、窜障碍、钻火圈，蹬里藏身射弓箭、马鞍直立倒立、马上躬身拣物，节目眼花瞭乱特别精彩;更厉害的还有小狗算术，小时候哪见过长毛小宠儿呀;狮子老虎更难得一见，半夜里吼叫全村都听得见。那时候兴放秋假，整天泡马戏，一说南关的马戏团也让随便进，一泡一天反正也没人找。集上那些卖衣服、卖农具、卖耍物的才不感兴趣，兜里真的没钱呀!这庙会一般就半个月，玩疯了心，也混熟了河南、河北的些大的小的伴儿，过去碰头就打仗的，也成了好朋友。

大清河，过年了也热闹。腊月里开始采冰，把大块的冰切下来囤进河滩的窖里，一米厚的冰沿着河面用绳子拉进去，十来层厚，盖上草帘子，搭上棚顶，铺上土就把冰存了下来。来年夏季我们就看卖冰，往外运时碰掉的冰块就是我们的宝贝，拣了洗干净放在水盆里撒上糖精香精，比吴香梅汽水还好喝。过了腊月二十三才开始了最热闹，桥上桥头卖什么的都有，猪羊牛肉才有了市场，布匹衣帽成了抢手货，过年必用的盖帘儿一堆老高，卖红蜡竹的这边燃着那边卖着，纸灯笼花花钱，年画福鱼胖娃娃谁家不买呀，人来人往挤来挤去，热闹繁乱喧嚣一片。

桥下最热闹，这是炮市。二十三都不买，只是看行市，看品种听响声，二铺大雷子、大营二啼脚、安各庄的鞭、昝岗灯儿炮，都看好了人面，真正下手的是二十五和二十八，那时城关的集是三五八十，二十五卖炮的多了就二十八再买、少了二十五忙下手，三十是没人赶集的，南关的人可会算计呢!二十五和二十八炮市是大展示的盛会，赔本赚吆喝，每摊儿都可劲儿地放，比声响比长短，大鞭都是手提着转场子放，穿破大衣的只管在摊子前转圈放，雷子鞭也拆开了一个一个地放，灯儿炮更是摆了一长遛儿跟蜡烛似的着一两分钟才响，烟儿炮是点着了扔冰窟窿里放的，二啼脚是手指头捏着放，钻天猴去花挂音带响，小灯儿炮攒成蜂窝六角盘，拉炮掉炮老鼠屎泥窝窝有人买了才试一两个有点小家子气，滴滴筋儿、小飞机儿也小有展示，卖雷子的远离炮市和冰面也冲天震地，那时还没有礼花炮弹组合，都是实实在在的炭硝黑药或黄炸药，响声闷还安全。

每年都会着炮市，炮摊着了就意味着四散奔逃躲避，但也有胆大的冲进去抢不少东西小有收获，卖炮的一边抢小板车一边叫喊着人躲开别伤着，着完了不响了才会看见是哪家的老爷们急红眼老娘儿们坐地嚎，看热闹也就是摇摇头再到别处去看。我们小孩子只是跟着大人转，小盘儿的抱着，大盘的也拿不动，小男孩最爱小灯儿炮、小红鼠、小二啼脚，不喜欢大个的，滴滴筋儿是小丫头放的也不买，磨着大人买两盘灯儿炮二啼脚就够了，一盘是二百个，且放不完呢，卖炮的看见带小孩的都买一盘儿赠一两把儿大黑香，不让小孩儿放炮蹭烟极人性。一个集买够了，下集就不跟大人来了，来也是空手转个圈，但有时也眼红别家小孩买了新鲜的朝大人要两块三块的添补点小玩艺儿。

大清河，最伤感的是刚学会了凫水就没水的。白洋淀也干淀了，大清河一断就是八年。我是跟着大孩子从大清河拱桥上一孔一孔钻完跳完刚敢从桥栏杆往下跳的那一年，看着大清河断水的。断水这年发生了两件事，一个是天天在一块儿最厉害最能玩儿的一个叫小庚的浅水洼子扑麻棱蜻蜓栽进泥里没了，看着村里大人扣黑锅捞上来他奶奶哭死过去我们都不敢再去水里玩了，一个是水干了长草了抓长虫烧长虫不知咋滴没看住火引燃了河筒子烧了河滩烧了河北的棒子秸熟秸垛还有小树，小孩们吓坏了都跑了再也不下河玩了。后来大清河实在没人来玩了，我们都去上育红班儿了。

大清河，现在都变样了。清河公园整修一新，亭台水榭，奇花异树，观光廊道，修憩小品，运动场地，夜光装饰，音响氛围，好一派新河景象，新桥多座，堤顶环路，林荫大道，柏油铺设，人多车多，好一处游闲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