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权何以重天下 / 开普饭

两汉之前，中华民族有两位对世界文化与政治产生深远影响的伟人，一位是孔子，一位是秦始皇。

笔者以为，两位伟人之所以伟大，是其跨越2000多年的战略视野。《论语》非孔子一己一言，而是许多贤能之士交互、分享、共创的成果，具有典型的互联网社区属性。代表孔子学术的《论语》之所以不朽，在于其超前的平台思维。由此，中国人的平台眼光和互联网思维，可以提前2500年。

秦石权全形拓本题跋全貌

迄今，相比许多在世界上有着广泛影响力的著作，以成书逻辑而论，《论语》仍卓然不群。用今日时髦的话讲，《论语》处在更高的纬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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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百年，全球经济与社会发展突飞猛进。全球化的核心动力，在于跨国公司的现代企业制度与管理标准化。

然而，早在2000多年前，秦始皇已经以今人的商业标准化思想，来治理大秦帝国，书同文，车同轨，度量则一，实现了大一统。秦始皇开创的政治文明，遥遥领先全世界，甚至也影响着后世全人类的政治与经济文明。

秦权拓本局部

春秋战国时期，中华民族诸侯割据，类似同时期欧洲大陆的城邦制。经历秦汉之后，在秦始皇大风流的政治创新推动下，我们民族＂一＂以贯之，历久弥新。反观欧洲，经历了分裂、战乱和漫长的中世纪之后，从原先许多个城邦，发展成为如今许多个独立的国家。

中华民族行进至今日，除了以方块汉字和诗出发的文字的力量，就是秦始皇政治上“四海皆一”的大一统力量。其最好的物证，就是秦权。政治关乎的是天下，秦权称量及其铭文诏告一统的，恰恰也是天下。

郑孝胥题首

李葆恂跋文

今天，我们探讨中国文化最深处的金石学和文字学，就绕不开秦权和秦权之上铭刻的40个文字：

“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诸侯，黟首大安。立号为皇帝。乃诏丞相状，绾，法度量则，不壹，歉疑者，皆明壹之。”

以上秦权的铭文释义为：秦始皇于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统一了诸侯各国，天下百姓得以安宁，立下皇帝称号。于是颁布诏书，命丞相隗状、王绾，对原先各诸侯国度量衡器的不同规格标准，进行了规范统一。使对此有疑惑的百姓，有明确的标准，按照统一的新规执行。

李葆恂跋文

秦汉及之前的青铜与石刻重器分为如下三条主线：其一，褒奖做出卓越贡献的氏族首领，如毛公鼎、大盂鼎、大克鼎、虢季子白盘等；其二，歌颂天子或诸侯国王的风釆与功绩，如散氏盘、石鼓、秦刻琅琊台等；其三，比前二者有更大的普世意义，代表诸侯或国家的政治统治意志，如商鞅方，和本文重点描述的秦权。商鞅方是秦孝公时期，商鞅变法时统一使用的量器，其使用疆域与关联广度，远不及秦统一后的秦权，可视秦权的雏形或序章。

综上，秦汉及秦汉之前的金石重器当中，从历史怀抱和普世价值看，以秦权为代表的第三条主线，远胜第一条、第二条。秦权重天下，名副其实。

黄绍箕跋文

秦始皇时代的石权，辗转行进2000多年后，落到晚清大贵族、大官僚、大收藏家端方的手中。端方欢喜过望，请专人为最大一只石权制作全形拓，并请郑孝胥、宝熙、费念慈、梁鼎芬、易顺鼎等多名硕学大儒前来匋斋，雅聚品观，并在拓本上留下诗跋钤印。于是，就有了我们眼前的这件艺术珍品，端方自藏，郑孝胥、梁鼎芬等八家题跋秦石权初拓本。

该秦石权拓本，作为承载中华文化和艺术的典型代表，亦蕴含着中华文化与艺术的独特魅力，笔者从中获得启发良多，要之有三：

梁鼎芬跋文

一，中国人日常生活无处不在的艺术化。

无论是代表宗教祭祀色彩的钟鼎彝器，还是代表政治統治和日常使用的权量钱范，都有着强烈的艺术属性。剥开这些物件在真实世界的实用属性，它们还是一件一件独立的艺术品。秦汉以降的2000多年来，这种特质进一步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人们吃饭用的碗，起居用的家具，门楣与对联，石狮子、拴马桩等日用万象，都可成为中国人藏之宝之的艺术品。

郑孝胥跋文

二，带有文字的艺术物证称大宗。

毛公鼎、散氏盘、大克鼎、大盂鼎、虢季子白盘、十钟、石鼓、商鞅方、秦权、琅琊台刻石等，之所以南山北斗一般，为国之重器，皆因其大块精美的文字铭刻。

梁鼎芬跋文

丰富的文字铭刻，首先具备历史文献价值，有史家云，毛公鼎近500字的铭文，可抵《尚书》任意一篇。其次，具备文学性，大多数铭刻行文考究，用词洗炼，代表着当世诗歌文章的最高水准。比如十只石鼓所刻的四言古诗。再次，文字铭刻还具有相当的艺术性，为特定时期书法艺术的代表。秦权汉简毛公鼎，甲骨石经散氏盘，历来都是文人书家学习临摹之必需。

以该秦石权拓本上的铭文为例，其书体作为文字由篆书向隶书转折过度的代表，为历代书家学人所重，用功有加。秦权之上的书体，一改之前篆书所追求的极致均匀对称和婀娜柔美，结体开张率直，顿、挫、折转等运笔果断，意气风发，似见秦皇雄霸天下的开阔和自信，对后世隶书、楷书的演变，有着深远影响。

梁鼎芬跋文

三，凭藉带有文字的艺术物证，文化精英群体往往会衍生创造出新的文化艺术物证。一而二，二又三，生生不息。

比如石鼓十拓，唐宋元明清皆有本，尤以现存最早的宋拓本价值连城。对于石鼓十拓，历代文人不但竞先藏购，还纷纷创作《石鼓歌》。唐代韩愈、韦应物；宋代苏轼、苏辙、梅尧臣、张耒、周密、洪炎；元代王冕；明代焦竑、董其昌、王叔承、黄辉、何景明、林光、区大相、李东阳；清代弘历、夏炜如、方士淦、曾国藩、贺祥麟、杨履晋等等这些耳熟能详的历代精英文人，都曾创作《石鼓歌》。

王仁俊跋文

再比如，眼前的这件端方自留秦权初拓本，有一代文化领袖郑孝胥的题耑，有郑孝胥、费念慈、程颂万、易顺鼎等八家精彩绝伦的题跋，满纸烟云，郁郁葱葱。这件拓本，在原秦权实物的基础上再获纸本新生，承载了更丰富的人文内涵，为中华文明的浩瀚星空，又增得一抹闪亮。

因此，许多铭有文字的艺术物证，像是一颗颗文化的种子，在历史的漫漫旅途中，他们会经历精英文人，会不断开花结果，脱胎出新的文化艺术品。

王仁俊跋文

笔者数年前出版过《老虎来了》，《又见老虎》今岁再度付梓。笔者之所以格外关注全形拓和碑帖题材，且以坊间学界“黑老虎”之俗称命书名，一则，黑老虎的文化承载逻辑，感观形式，艺术文化价值独一无二，对之开展传承研究，责无旁贷。二则，随着无纸化时代的来临，和互联网内容庸俗化愈演愈烈，我们需要练就“降龙十八掌”，与更多有志于文化传承的同好一起，创新研究与传承办法，让独一无二的传统文化精髓，更加独一无二，并且深入人心。“黑老虎”一词，跳脱多数金石文字学专著之钩章棘句和艰涩难懂，可更加广泛传播，令年轻人记住并生发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