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赵瑞蕻先生“相遇”

晚年赵瑞蕻 · 摄于南京

与赵瑞蕻先生“相遇”

文 | 岑玥

最近草婴读书会书友群聊起赵瑞蕻先生《离乱弦歌忆旧游》要再版的事情,欣喜之余想到了另一本书。

那是一本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旧书,初版于1964年1月,我拿到手的时候,感受到了它的脆弱:书页发黄,书腰上有斑驳,封面上沾有些许霉点,装帧略有松散,摸上去软软的,不敢轻易触碰,怕碰碎了。

书里的阅读笔记可谓是铺天盖地、密密麻麻,有英语,有中文,有划线,有点线,也有圈圈。阅读标注大多用红色圆珠笔芯写成,偶见蓝色字迹。可以判断,该读者拿到书马上就读了(扉页上有记载——1964年3月读)。这字迹可比书要坚强,快一个甲子的时间了,依旧清晰,遒劲。没有化开,也没有糊掉,也许,阅读的力量冲破了岁月的围攻。

这本书是《欧洲文学史(上册)》,杨周翰、吴达元、赵萝蕤主编,写满笔记的读者就是赵瑞蕻先生。从编者到读者,都是文化界响当当的人物。当年在西南联大,赵先生听过吴宓讲欧洲文学史,也听过吴达元的法文课,想必这本书也令他倍感亲切,遥想当年艰苦环境下的求索奋进。

去年7月在某旧书网看到这本书,网页上介绍有赵瑞蕻藏书签名,且展示图片时看到了书本前两页的内容,有赵先生的笔记,签名,钤印,内容丰富,极具诱惑力。但是我对于赵先生的字迹并不熟悉,便将图片微信给赵蘅老师( 赵瑞蕻先生的女公子),请她鉴别,她回复确认是父亲的笔迹。我这才放心下单,虽然价格小贵,但在承受范围内,也不敢多问什么,生怕卖家看出端倪加价或者不卖,待下了订单之后,又暗暗祈祷物流不要有什么差池,让这本书太太平平送到我手中。

不到24小时,在忐忑不安中,书到了。小心翼翼拆开,颤颤巍巍捧着,仿佛将阔别已久的老友紧紧拥住。仔细翻阅,为赵先生的精读治学所感动。字里行间的力量、温度和冲劲,让人看到了一种读书的激情与方法。这才明白,为什么赵先生在翻译《红与黑》之前,会搜集世界各地多个语种的《红与黑》译本并进行比较研究。为什么赵先生的诗作发表后仍不断加工修改甚至推倒重写。答案就在书里。从那密密麻麻的文字里觅到了一种热爱,一种态度,一种信念。

笔者所淘《欧洲文学史》内页

这相隔了56年的特殊的“言传身教”令我大开眼界,受益匪浅。在阅读陷入瓶颈时,打开这本书,便会汲取到营养和灵感,更有一种持之以恒、精益求精、学无止境的精神牵引着我。

三个月后,赵蘅老师来上海参加文学活动。突然想到了这本书。凭心而论,本人并非专业收藏家,只是出于兴趣喜好看书,未必能给予这些珍贵的书很好的照顾。我不能保证它在我百年之后的命运如何,至少我个人非常不愿意它再次流落在某个角落。而且它再经不起任何折腾了,在我看来交给专门的管理机构或者作者的家人才是最为安全的。

我把我的心意转达给赵老师,她说自己都70多了,离百年才不远呢,日后这些纸本书画也会捐出,还不如留在我这个又年轻又惜书懂书之人手里好。“明天您带过来吧,让我看看摸摸,拍几页照片就好了。”赵老师这句话让我鼻子酸涩了很久。

第二天我们见面了。我不知道赵老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接过这本书的。记得日后她在《藏书报》中有过对当时心境的书写,“抚摸着已然泛黄的书页,如同触摸到父亲那双握笔一生、苍老温热的手,那一刻我几乎泪落。”赵老师细心地翻阅每一页,将父亲写有批注的地方全部用手机拍下来,说要给母亲(杨苡先生)看。

书,还是回到了我手中。给这本书找一个家的想法犹在,只是最近听闻有关于书本捐赠当地馆藏机构继而又被转卖给旧书摊的事情,所以必须找一个靠谱的机构才行。

诗人济慈说过,“一件美丽的事物是永远的快乐。”让这件美丽的事物再伴我一段日子吧。我终将要给它找一个安全的、可靠的、温暖的家,让它的美丽惠及更多的阅读爱好者们。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