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布置,讲究简洁清雅。
闲暇时喜欢阅读。执著于纸质阅读,源于骨子里流淌的传统情愫以及手捧的温度,字暖生香才会字字深刻;
离不开电子阅读,则是因为它的方便快捷,手指轻触间,早已肋生双翅,穿越千年,跨越古今,所有你浅喜的,深爱的,甚至已完全忘却了的,都会瞬间呈现。
这两种阅读方式在我的生活中交替而行,久读成瘾,于方寸间倒也寻得不少乐趣。
文人与书斋是密不可分的,哪怕是日子再清贫,只要房中堆满了书,展卷而读,也会觉得精神富裕。
那么,古代文人心目中理想的书斋是什么样子的呢?是否必须宽敞明亮、藏书万卷?其实不然。
所谓“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自古及今,书房并无一定之规。富者可专门筑楼,贫者或室仅一席;有的雕梁画栋,有的则环堵萧然。
书房或筑于水滨,或造于山间;或藏诸市井,或隐于郊野;有的植以南山之竹,有的覆以荆楚之茅,不一而足。
但有一点是书房必备的品质,那就是简洁清雅。
■ 面积
书房的面积必须大,或者必须小。必须大是理想,最好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
必须小是现实,很多人的书房很小,如果你家有两三口人、三四间房,在规划房间功能时最终总是最小的那间适合作书房。
小的书房有幽闭感,躲进去,把门一关,就像刚从野地里回巢的田鼠,鬼鬼祟祟地舒服。
我认为无论看书还是写作都不是光明正大的事,必须鬼鬼祟祟,就像……像什么我就不说了,反正狭窄的空间比较有利于营造上述气氛。
但我们还是向往大书房。不过,我们在如同半个足球场的书房里干什么呢?看书、打字,还是颤颤巍巍地散步?
我觉得那么大的书房不用来散步比较可惜,我相信有大书房的人也是这么想的,由此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他们通常产量小、质量低。
现在就有了一个定律:书房的面积和写作的产量、质量成反比。
这个定律的另一层意思是,“理想”最好是止于“想”,实现了的理想总会有出人意料的弊端。我的书房不大,也不小。
■ 朝向
书房的朝向无一定之规,东西南北皆宜。我的书房朝南,好处是有太阳,坏处也是有太阳,太亮,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风不推窗。
——冬天或春天,北风猛烈,你会觉得窗外有一群暴徒,窗里的人心却静了。
而在南窗,只得听琴。总有一把胡琴吱吱啦啦响,琴弦大概是钢丝,琴弓如锯,操琴者每天从上午到下午,坚忍不拔地用他的哀怨和痛苦刺激人,那是街上的一个老年乞丐。
■ 书
书房里要有书。有的人书多,有的人书少。我的书多,但也正应了那句老话——“书到用时方恨少”;
我认为对这句话的正确理解应该是:我们真正用得上的书其实是那么少。
大部分的书功用仅限于占地方,每思及此,焉能不“恨”?
关于书,有一种军备竞赛原则。我的武库中有一万枚核弹头,是不是我真打算有朝一日把这些弹头一枚枚地甩出去?当然不是,除非我疯了。
一般来说,有的书是坦克、飞机之类的常规装备,没准能用上,有的书却是买时就知道永远用不上,但还是要买;
超级大国配备原子弹就像女人配备镶钻的首饰,同样,有些书不买我就觉得委屈。
■ 床
请原谅我谈到床,我的书房里没有床,但我认为一般情况下,书房里放一张床很有必要。
它的功能是可以雄赳赳地从卧室摔门而出,再一脚踹开书房的门,不必为去哪儿睡觉心虚。我想已婚同志们对此都有充分的体会。
■ 视听设备
很多书房里是有音响的,我没有。我听窗外的胡琴,也听车声,还有附近歌厅的小姐们下班时夜鸟归巢的尖笑。
还经常有人在街上争吵,夜让他们口无遮拦,他们不知道有人在他们的头顶正抻着脖子看。
有一度,楼下那家茶楼生意寂寥,两个穿中式裤褂的女孩子闲着,居然在马路中间跳绳,那是凌晨一点,听着“哒哒”的声音,夜变得点点滴滴。
我敬畏那在些在写作或读书时听巴赫或莫扎特的人,我觉得他们“白衣胜雪,玉树临风”,也就是说他们又瘦又白,身体几乎抽象为精神。
我希望我也能这么干,也许还能瘦身减肥,问题是我对音乐的欣赏水平最高也就到了王菲,我的心总能随着她的哼哼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这显然是看书不宜,写字也不宜。
所以,没有音响。但有过电视。
我喜欢让电视无声地开着,我在电脑前工作。打出的字数差不多够一千了,如蒙大赦,赶快懒到沙发上,攥着遥控器,一个一个频道翻过来翻过去。
和“知识分子”们一样,我也经常控诉电视,因为是否爱看电视是政治正确与否的标志。
但谁都说北京的空气质量不好,可你总不能因此就闭住嘴不喘气。
看电视的主要问题是大大降低工作效率,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很难收拾起心情回到电脑前,这让人有一种自甘堕落的罪孽感。
为了证明自己依然是个上进的同志,我最终把电视搬到了另外的房间。
但有电视的日子是好的。蓦然回首,见那人或那群人在无声地哭、笑,在街上奔跑、在床上拥抱,一条鲨鱼张开血盆大口、一只鹰展翅滑翔……
■ 书桌
20世纪30年代国破家亡,书生们投笔从戎,最坚强的理由是:天下之大,竟放不下一张书桌。
到太平年月,书生的烦恼主要是房间之小,也放不下书桌。90年代初,我的一个朋友在他那间六平方米的书房里对我说:“有朝一日,我要买一张六平方米的书桌。”
然后他就怀着这个宏伟理想出去奋斗了。现在他肯定已经有了六平方米的桌子,他可以在上面睡觉、打滚儿,当然也可以大笔一挥,签合同。
显然,中国的读书人一直端着他那张书桌,寻寻觅觅,犹犹豫豫,凄凄惨惨戚戚。好在这个问题终于有了解决办法,就是取消书桌。
我的书房里只有一张长不过四尺,宽约一尺五的老式琴桌,雕镂着鹿、鹤、云纹和松枝,烦琐而呆板的工艺风格透露着精疲力尽的末世趣味,应是晚清制品。
这张琴桌正好只能放下电脑、键盘、鼠标、一杯茶和一个烟缸,也就是说,它成了一张电脑桌。
——这不是书桌。要看书我可以坐在沙发上,要写字我就敲键盘,我为什么需要书桌?
■ ......
“……”是“等等、等等”的意思,指书房里难以归类的各种物品。书房是私人博物馆,而且那位收藏家通常看上去趣味混杂、随遇而安。
比如,我的书房里就有仿均窑的大瓶和景德镇大瓶、根雕观音和醴陵的滴水观音,有来自古巴的格瓦拉烙画和来自巴黎的拿破仑铜画,有一只汉白玉羊和一只汉白玉鸭,几只真假不明的陶罐;
一把铜茶壶和一只云南石瓶,北海渔船上的桅灯,一架飞机模型,是朋友在青岛机场所赠,一张羊皮上的唐卡,它来自甘南;
还有一块据说花纹很像卡夫卡的石头,一根绿玉笛,插在青花大瓶里,一艘白瓷船,两只巴基斯坦铜瓶,几把藏刀,一头青铜怪兽……
这些物品被珍重地收藏。它们本身的价值可疑,它们之间构成一种“关公战秦琼”式的古怪关系,它们之所以放在这里因为它们是个人生活的印迹。
那些物品落满灰尘,但擦去灰尘,记忆犹新。
■ 主人
书房当然有主人。书房是它的主人隐秘的舞台,是一个人的梦境,是他绝对虚假、绝对真实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