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样本||熊衍东：田园短诗12首
熊衍东，湖北省天门市人。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人民日报》《湖北日报》《诗歌报》《诗刊》《星星》《诗选刊》《散文诗选刊》《诗人》《诗神》《诗潮》《当代诗人》《诗歌报》《绿风》《扬子江》《中国诗人》《创作与实践》《长江文艺》《草堂》等报刊发表诗歌1000多篇首。诗作先后被多家文集选用，先后主编了《业余诗人》《大地》《天门山》《天门文艺》等刊物。出版诗集《三叶草》《平原上的竖琴》《鹧鸪鸟喊出的平原》《芦花深处》《窗外有雨》《时间的音乐》。诗作在全国十多次诗歌大赛中获奖。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武汉市作家协会会员、天门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 一只麻雀在阳光下突然叫了一声
玉米叶扬起鞭子，抽着绿色的寂静
豆角的针刺绣正午的梦幻
蜂蜜寻找花朵的足音已轻到一朵蒲公英的内心
蝴蝶扇动的翅膀，比翻开书页的力量还小
蚂蚁无声无息搬运过冬的粮食
只有蟋蟀偶尔压低嗓音的鸣叫
让一只蜷缩在温柔乡的蜗牛
突然拉出了接收天线
那些蜻蜓的引擎微弱得可能只有风感觉到
连一向横行霸道的南风
这时也是蹑手蹑脚
生怕撞响黄瓜葫芦茄子的响铃
这个七月的正午，那个在黑瓦屋午睡的老人
连阳光从瓦缝里射进来
在他古铜色的记忆里
制造了一个浪漫的插曲都不知道
这时，一只麻雀在阳光下突然叫了一声
这一声，在七月乡村的正午，无异于一声响铃
像平静的水面突然投进的石子
一扇门打开
另一扇虚掩
* 老屋后院，我与一条狗相遇
我看到它迟疑诧异的眼神
胆怯地同我对视之后，在竹园划了一个大大的圆
绕过一片时光，没入岁月深处
它连吠一声的勇气都没有
连表示欢迎或者仇视的立场都不见了
这条土得掉渣的狗，像我走了多少弯路绕了多少怪圈
最后还是绕回来一样
一条血气方刚的狗是能把一个村庄的不安和落后吠醒的
那时年少，那时喂养的狗
只要吠一声
整个村庄就跟着震颤
在城市的马路牙子上，我曾不知天高地厚地猛冲猛叫过
当我的眼神被尖锐的嘲讽一次一次折断
我也像一条老狗绕道而行
* 掰玉米
“咔嚓”“咔嚓”，这来自田野深处的声音
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是难以割舍的离别的叮咛
整个玉米地，耷拉着叶子
玉米穗子
像手搭阳篷依依不舍往路的尽头瞄的老人
风在一遍一遍安慰
这些机关枪一样密集的子弹
射中乡村敏感的神经
整个七月，都被玉米洁白的牙齿咀嚼着
我这个同玉米失去交流的人
即使把咔嚓咔嚓的音符楔入我有些苍白的诗句
再也难感受那种刻骨铭心的疼痛
* 夏天已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风吹草动。夏天被谁轻轻一触
那些电光弧闪，那些穿透灵魂的呼吸
绕多大的圈，才找到迷宫的出口
我从一株打碗碗花的背后，悄悄蒙上你的眼睛
你在爱情的火热情怀下发呆
你只一愣神，只言不由衷地喃喃自语
只用一把蒲扇赶走了流萤
只拽着风的手把那些树叶的手掌拍得哗哗作响
在成群的蚊虫包围一间房子时
你从梦的缝隙窄身出来
只用汗珠的新鲜词语装订一座新楼
和一把镰刀梦寐以求的刈割快感
夏天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 七月太沉
七月桃与那些串通好了的一嘟噜一嘟噜紫色葡萄
那些怀揣梦想青春萌动的乳房
沉甸甸地充满诱惑的新玉米
拽着藤蔓拼命吮吸乳汁的黄瓜葫芦茄子辣椒
把脖颈扭成九十度的向日葵
轰轰烈烈的花事之后挂上的棉桃
环卫工人的垃圾车把一个夜装得满满的
脚手架上举着太阳的焊工
跑了一夜长途的司机
还有我在小河洗了一遍又一遍
怎么也没有洗净的一身疲倦
太沉太沉，这个七月，我能像啃一块西瓜
把工作的压力和生活的琐事
一点一点啃掉，留下青色的记忆
让我的思维一身轻松好吗
* 碎了的月光在七月划伤了多少往事
月光的瓷器，随手一扔
我听到七月的尖叫，一根绊根子草的触须
一条金银花的红丝带，一个被撩拨的梦
碎了
月光的刀片生生划伤的那个人
从月夜走出去
再没有回来
一枚月光的邮票，贴在哪里，才能抵达驿站
多少年，女人在碎了的月光中等待
用这枚小小的刀片一次一次划伤血管
又一次次用小得像针尖的希望缝补
拉扯大的星星
在暗夜里发光
多少炎热的七月，多少刀片划伤的月光
从往事中赶来
我不敢轻易去触动它
* 夏天
一场大暴雨为梅雨画了一个句号
出梅入伏，夏天被初伏驮着
看样子平平和和，温温顺顺，不知情的人
还以为今年的夏天比往年温和呢
提前举起绿伞的池塘
在月色里磨一把剑，浇着梅雨的好心情
把清凉和馨香磨得好锋利
它要制服夏天，别让夏天在这里撒野
蝉好早就喊开了热
它一叫，整个林子里的鸟就叽叽喳喳附和
蛙鼓只把早晨的雾弹开，一寸一寸升起来的温度
怎么也弹不下去
丝瓜黄瓜南瓜的叶子耷拉着头
瓜们没心没肺地伸出头，被烈日烫一下，就是一个疤
再烫一下，嗅到成熟的香了
夏天其实很短，如果你呆在空调房里
电脑前一杯茶一张报，那日子不知不觉溜走了
那个在脚手架上扎钢筋的人
被阳光灼痛的伤疤，像他艰难扯下的一张日历
* 月色
我是说你呢，说这样荷花，在月色下卿卿我我
全不顾荷叶的感受
月，你宠爱它们，就泼下来
浓得不化不开的墨，多么馨香
我是说你呢，这些田野里来来去去的风
一会儿拐进村里听壁根
一会儿贴在庄稼耳边说悄悄话
月光只是一张网，你跑多远
都把你网住
我是说你呢，这些蹦蹦跳跳的青蛙和蚱蜢
别把月光的美味独自享受
敲一下，月光就亮一层
蹦几蹦，月光就深入了大地的内心
我还想说，那辆夜行的农用车用整整两条光绳
就牵着月光的鼻子
把一个一个村庄吵醒了
* 咳嗽声像一把重槌一下一下敲着村庄的宁静
宁静的村庄像一面锣
咳嗽声的槌子，只一下，锣就响了
再一下，锣就沙哑了声音
宁静的村庄就这样被一声一声咳嗽打破了
听不到汽车的轰鸣
夜市的喧哗，娱乐总会的吵闹
以及夜生活和早起锻炼的轰响
村庄被一声一声咳嗽把心提起来
得多久才能放下去
这些留守村庄的老人，何时才能把深夜咳出曙光的血
让两片肺叶，在富氧的新鲜空气中重新兴奋
* 风中的野花
摇头晃脑，是谁在听你们朗诵课文
一篇朝霞的文章
读出的是芬芳
成熟的夕阳
只一读，夜色就合上了书本
多好啊，你这旷野里不知名的小野花
在炎炎烈日下读一本卷成毛边的书
你才不管是不是有人在听
扯下云彩擦一把汗
你又开始朗读了
* 泥 蝉
裹着一身的泥
咬开板结土地的胎衣，在子夜爬出来
经过了多久的长途跋涉
冲破了多少阻碍
才在黑暗中寻找到一片光明
即使一眼看到的是天边的晨星
那温柔的光
酒一样让你醉了
你同晨光较量
要在太阳升起之前破茧而出
张开你潮湿的翅膀，跃跃欲飞
夏天等待你引吭高歌
* 蚯 蚓
我内心的好多想法，不敢示人
那些无耻的念头
贪婪的，险恶的，毒辣的
甚至刻薄和毫无道德约束的臆想
只在泥土一样的思想下
拱来拱去，不小心拱出了泥土
暴露在阳光炽烈的水泥地上
一条鲜活的蚯蚓
烤成了一个黑糊糊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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