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竹林】公元705——内道场



【接上期——公元705——上阳宫】
公元705——内道场
薛简喊了一声,起轿,声音不大,可那声叹息却清晰可闻。
说是轿子,只是简单的肩舆,被人抬着,脚步迅速,却落地平稳,一道道的宫门从眼前闪过,上坐着的是一位僧人,这正是神秀禅师。
已经准备回当阳的神秀大师又一次被抬到了皇宫。
对于被抬,他是拒绝的,对于突然被宣召入宫他也是拒绝的,从则天皇帝开始他多次上奏还回故里,可皇帝总是虔敬的派人前来问候,内道场是否师父缺什么,或者有什么师父不满意的。
面对如此不算拒绝的拒绝,神秀禅师总是不知如何继续自己想要离开皇宫内道场的请愿,如今滞留内道场一晃已九十岁了。
方才内侍薛简告诉他,太子刚刚登基,皇上正在正殿,面对禅师对肩舆的拒绝,并恭敬的强调了一句,师父,这样会快一点。
神秀禅师望着这位内侍,虽是垂手弓腰,却举止从容,眼神轻淡,说话不多,眸子中透露着一种智慧。
不久前,刚从岭南回来的他,带着则天皇帝的诏书迎请师弟惠能入宫。也是师父的衣钵传人正统的六祖,人未曾迎来,却求得了法。
师弟,呵,师弟。
皇宫大的穿不完的宫门院墙石板路,师弟这个词陌生的似乎是只是突然窜到脑海而已。
师弟么,至今我们互相只见过一次。
当年,当年只看到一个瘦瘦矮矮的人一身破落的衫子,其貌不扬。
那一天,陪同师父送客,师兄弟们连同上山的居士簇拥师父走出山门,客人沿着台阶离去,转身回寺,一声阿弥陀佛,听不清语音的声音突然在身后,是一位矮个子青年,见师父转身,未曾看去面容,倒地便拜,师父停住了踏进门槛的脚,望过去,一同的师兄弟们也愣住了。
跪拜在地上的身影:一双磨损厉害的堪堪裹着脚底的草鞋,似乎随时从脚掉下来,耷拉在地面的衫子落满补丁,下摆被撕裂的厉害,他像是一个远道而来受难的乞丐。
“这乞丐还知道顶礼师父啊。”身后的师弟小声嘀咕到。
“礼佛,起来吧。”面对他的顶礼,师父说道。
他抬起头来,双手合掌,却仍旧跪地不起。
当他抬起头来,师兄弟们愣住了,同时愣住的还有我。
这个其貌不扬,瘦小,个矮,黝黑皮肤的青年,却有着一双明亮的充满渴求的眼和满脸卑谦的神态。
本想回身交代弟子给乞丐一点吃食的师父愣了一下,
问道:“哪里来的,来做什么?”
“弟子岭南新洲百姓,远来礼师,唯求做佛,不求余物。”
带着拗口的语音,可每个字我都听到了,我吃惊的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年轻人,似乎什么东西忽然撞击了心灵,灵光刹那,没等深究吃惊之余的东西。
“你是岭南人,又是獦獠,还能作佛?”师父一惊,突然高声呵道。
“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
那跪地的青年盯着师父的眼睛朗声又道。
师父眼神掠过围在周围一圈的弟子们好奇而吃惊的眼神,欲说点什么,却突然摆手道:“那留下吧,去后院随众作务。”

师父冷淡平常打消了我们的惊讶,似乎也告诉我们他是一个很平常人。

“惠能启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离自性,即是福田。未审和尚教作何务?”跪地的青年眼里透着自信,也有焦急,一动不动的盯着师父。成功的阻止了师父再一次踏进山门的脚步。

我又一次愣住,那心里的灵光一闪的东西似乎呼之欲出。

“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着槽厂去。”师父微微牵动了嘴角,似乎微笑,可说话声音却更像是对这位刚刚见面的年轻人话语的呵斥,我们听来,突然觉得这个前来礼拜的年轻人话多的近乎狂傲。师父作为禅宗五祖,多少人恭敬顶礼,前来求法的弟子们大多战战兢兢。

“哎呀,这乞丐。”身后的师弟又忍不住哂笑道。

虽他自报了家门——惠能,师弟仍然称了一声乞丐。

未曾深究师弟嘴里的惊呼是为师父的呵斥,还是为年轻人的回答,亦或者觉得这个被自己称呼为乞丐的人那自信满满的回答虽显傲慢,却让人刮目相看的含满禅机。

脑海里仍然想抓住方才因那句“佛性无南北”,突然窜入脑海的一点东西,师父早已抬步跨入寺门,那种想抓住的东西,却发现似乎什么也没有。

师弟领着叫做惠能的他去了后门,师父踏进了山门,我隐隐为前来的这位年轻人担忧,这瘦弱的身板,槽厂,那可是寺院作务最苦的地方,供应着如今寺里近五百多人的生活保障,其中就有舂米。

肩舆晃晃悠悠,似乎走不完的路,穿不完的宫门。

神秀禅师坐在肩舆上一路走一路想,在看到这位向师弟请到法的内侍薛简,突然就想起那位仍然在岭南的师弟。

走在肩舆前面的薛简一声不啃,方才他叹息,那声叹息可是清晰可闻啊。

宫廷政变,谁会想到大臣们竟然等不及则天皇帝退位,直接就在其病重中床前算是兵谏了吧,宣布退位到新皇太子登基,再到如今则天皇帝驾崩,再到大臣们对皇后韦氏的不满奏折皇帝却充耳不闻,连同突然的洪水,可谓是国事繁忙,在705这一年。

薛简作为宫里的老人,新皇登基,只是没来得及处理这些小人物的旧臣,用着顺手罢了。这位德高望重的禅师想回归故里,却又被召进入宫,如此高龄的禅师无奈,我也很无奈。薛简想着,又叹了一声,这次声音很轻,坐在肩舆上的禅师还是听到了。

神秀禅师对这位深谙宫廷生存之道的内侍十分敬重,根器大利,不然奏请皇帝前去请师弟惠能入宫,为何偏偏是他前去呢,以师弟惠能的个性,称病不来是意料之中的,可薛简却带回来求得的法,同时带回来的还有我亲笔写于师弟惠能的书信,他的回复。

“我相貌短小,北方仕宦见吾短陋之身,恐轻慢圣教。且先师五祖早有预记,我与岭南有缘,不可违背先师遗命。……”

我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当年那个跪地合掌说出佛性本无南北的青年。

那年我55岁,他23岁。

神秀禅师摸索过肩舆的龙头扶手,硬的磕手,弟子们对这位师弟讥讽至今,大字不识一个,有何所长。

我开导:“他得无师之智,深悟上乘。吾不如也。且吾师五祖,亲传衣法。岂徒然哉!吾恨不能远去亲近,虚受国恩。汝等诸人,毋滞于此,可往曹溪参决。”我派了弟子志诚前去。

我说吾不如也,我哪里是安慰开导弟子,分明是告诉自己,多年后我才参悟而得的佛性秒明,他当初以小我三十多岁的年龄,一个居士之身,只字不识的当时就已经悟得,岂不是无师之智吗?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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