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 亲
文/李华铁
过了八月十五,二哥卫东就要满25岁了。母亲对二哥的婚姻问题硬是操碎了心,凡是能搭上话茬的亲戚朋友,说到第三句保准是说“你有合适的女娃子没?帮我家卫东介绍一个哟,他下个月就满25岁了。”
说好事好事就来了。赶场那天,母亲在街上遇了我三姨,拉住手就不放,“三姨,你有合适的女孩子,一定要帮你侄儿卫东介绍一个哦!”不知道三姨那来那么爽快,马上回应说:“就是呢,我婆家大姑姐的表妹的侄女,上个月才从万板桥街上回来,她在修公路的工地上煮了大半年的饭,人才乖哟,针线活和灶台上的活硬是没得话说。”母亲的眼里马上放出了光芒,把三姨的手抓得更紧了,直接拉住三姨的手就去街上的食店,一人要了二两面过了个午。午饭后,三姨拍着胸脯说:“下次赶场我保准把女娃儿带来你家看人,要得不?”母亲满口答应:“要得,要得。”
母亲一路小跑地回家了,嘴里还哼着歌,不知道唱的啥,反正她非常高兴。进屋背篼一放,母亲就在计划七天后来看人的事了。她打开罐罐,撮了半升绿豆,半升黄豆,精心地挑选起来,一颗烂的都不要,挑到后来,连瘪的都扔了,黄豆绿豆个顶个的饱满。分别用水泡起来,还摘了玉荷叶盖在筲箕上,七天后就是两盘炒绿豆芽和黄豆芽菜了。还没有来得及歇气,母亲又挑了两担粪,把前天撒的白菜籽淋了两遍,她期待7天后,菜秧秧可以做个汤了。本来就不识字的她,还用笔在纸上画着什么,好像是在计划菜单,那个心情哟,感觉女娃儿明天就过门来了。这一周,母亲天天都高兴,见谁都大声打着招呼,邻里都说她年轻了10岁。明天就赶场了,要做的准备工作今天必须完成。推豆腐,烧腊肉,烧腊猪脚,把炕起的豆腐干、猪耳朵、香肠等干货,今天晚上要用温开水泡起,明天煮了才切得动。母亲检查了一遍又一遍,才洗脚睡觉。刚躺下一会儿,又起来了,生怕哪里遗漏了,再次检查了一遍,才放心去睡了。凌晨三点多钟,我被母亲那锅碗瓢盆的声音吵醒了,不时还有歌声。火燃烧的“啪啪声”,往锅里掺水的声音,都是那么清脆,母亲在灶屋的脚步声很急,但一点都不乱,看来今天是成竹在胸啊!天亮了,母亲拿了三支香烛,还有一些纸钱,到爷爷坟头去祭拜。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看她嘴里念念有词,一定是在祈祷爷爷保佑他的孙子订婚顺利。
上午11点半左右,听到垭口有说话的声音传来。“来了,她们来了”,母亲心里还是有点儿慌张,把手在围腰上揩了又揩,探出半个身子朝垭口看了看,真的来了,一路8个人,全是女的。我三姨走有最前头,后面七个女的年龄大小不等,她们有的拿着雨伞,有的背着背篼,还背了一个2岁左右的男娃。走在最后来的那位衣着与前面的完全不一样,猜想应该是今天的女主角了。我当时是一个“不怕事”的人哟。直接跑近了看,因为我小嘛,10岁,“屁宝儿”一个。反正她认不到我,我们都是陌生人。我仔细打量着那个未来的二嫂,噫,乖惨了。白底红碎花衬衣,的确良裤子,带暗扣的圆口布鞋,头发梳得光溜溜的,露出了高高的额头,头发挽成一个鬏儿,用红头绳扎起的,圆脸蛋粉嘟嘟的,看样子不低于1米6。衣服虽然大了一点点儿,但还是没有掩盖住那优美的“曲线”,感觉她今天就是一个“新娘子”。说着话就拢屋了,来的大人们都相互打着招呼,母亲硬是笑弯了腰,“快进屋坐,快进屋坐,”感觉那个热情劲积攒了多年了,今天终于迸发出来了。未来的二嫂一言不发,她东一眼西一眼地满屋子看,也许是在找我二哥,也许是在看家境,反正眼睛一直没有消停,手不自在地左右搓着。三姨介绍,说女娃儿姓刘,我们就叫她“刘姐”吧。
坐了不到10分钟,母亲每人一碗醪糟荷包蛋递到手里了,我站在门外都能闻到那股香味。看热闹的除我之外,还有上下院子的几个小朋友,都一样呑着口水,但我们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刘姐身上,是她的漂亮吸引了我们幼稚的小眼球。12点钟准时开饭,桌子上的菜太丰盛了。四个蒸菜,有蒸扣肉、蒸香碗、蒸糯米排骨、粉蒸肥肠。四个炒菜,炒回锅肉、炒瘦肉丝、酸萝卜炒猪肝、干咸菜炒腊肉。两个炖菜,腊猪脚炖海带,土公鸡炖野菌子。六个素菜,其中当然有两个豆芽菜,还有煎豆子豆腐、煎红薯豆腐等。六个“干盘儿”,豆腐干加腊香肠,个个糖,腊瘦肉,腊猪耳,油炸糯米糕,米花糖,菜秧秧和米汤煮了一盆子,喝的酒是赶场打的散装高粱白酒。桌子上的菜都是双份,里三层外三层地叠放着。这是家里餐桌上的顶配了,母亲拿出全部家当和自己的看家本领,煮这顿饭倾注了母亲全部的热情和希望,感觉她不是用手在煮饭,而是用心在煮饭,掏心掏肺地想把客人招待好。父亲插空坐在桌子角角那里陪,母亲和二哥不停地添菜,招呼客人“养们揠啰”,还不忘客气一句“看嘛,没有啥吃的,养们一定要吃饱哦!”笑容一直挂在脸上,是那样的自然。三姨和刘姐的妈妈、大姑还能喝点酒,其他就只是埋头吃菜了。母亲反复添菜,盘子的菜就没有少过,一直都是满的,第一次看到我们家的菜盘子没有露“底儿”的样子。
客人们陆陆续续下席了,年龄大的客人习惯了用手抹一下嘴巴,只有刘姐掏出手绢,表演性地抹了一下上下嘴唇,叠好后又放回裤兜里了。来的几个大人脑壳挤碰在一堆,嘀咕了大约一分钟,各自行动了。不一会儿,一楼传来了敲大柜子的声音,很实沉。到二楼的在敲坛子,还有揭开坛盖子的声音,原来她们去检查家里的粮食等“库存”去了,大姑还假装上厕所,观察了一下猪的数量和大小。大约10分钟后,她们又碰头了,有的笑着,有的皱眉头,有的贴进刘姐妈妈的耳朵说话……总之,她们还都比较满意,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站在地坝里,客人们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在抻懒腰。二哥也出屋来了,他发现地坝边有一个100多斤的大石头放歪了,灵机一动,挽起袖子,硬是用力把石头搬正当了,不过也出了一头的汗水。二哥忘记了手上的泥巴,用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这下好了,额头上增添了几条黑泥巴印子,成了“大花脸”。在场的客人和主人又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二哥憨憨地朝刘姐一笑,转身跑进灶屋洗脸去了。都没有说话,只有刘姐的妈说了句“劳力好”,几个长辈都会心地抿嘴儿笑了一下。在“多喜了,多喜了”的道谢声中,客人们要走了。母亲一跃从屋里跨了出来,手里拿着不少的东西,给每人一条大毛巾,8角7一根,三姨得了两根,这是母亲对三姨的奖励,给小男孩子2元钱的打发。单独把刘姐拍到一边,送给她五尺涤卡布,五尺花布,10元钱,还有一只女式手表,当时是非常浓重的打发了。刘姐推辞着收下了。小男孩眼尖,看到了地坝边的甘蔗,他嚷着要吃,孩子的妈妈说“赶路狗儿,好吃得很。”二哥二话不说,砍了四根,整理好用绳子捆起送给了她们,二哥感觉还没有尽到心,又打下了几个柚子,装了满满一口袋。
反复道谢后,客人走了,父亲母亲和二哥送到垭口,一直到她们的影子消失在湾里的树林里,母亲这才满意地回屋吃饭,我这时也陪着母亲享受到了一份美餐。客人走了,母亲突然放松了,她没有说话,和10分钟前形成了鲜明了反差,沉默了下来。送走了客人,母亲总觉得哪里没有对,女方怎么没有邀请我们啥时候去她们家呢?几天来,母亲心里都是忐忑的,吃饭都没有味道。又一个赶场日,三姨手里拿了很多东西交给母亲,母亲一看,“完了,完了”,女方把打发的东西全部退回来了,这明摆着女方不同意。母亲反复问,三姨才呑呑吐吐地说,女方说:“男娃儿她们倒没有意见,就是家庭住宿条件差,没有新房子。”母亲伤心了好几天,人都瘦了一圈,邻居说母亲起码老了10岁。之后,母亲逢人便又低声下气地说:你们有合适的女娃子没?帮我家卫东介绍个哟,他已经满25岁了。”这次订婚后,母亲更加节约了,继续攒钱准备盖房子……二哥像没事人一样,不知道啥时候学会了“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这首诗,在郁闷的时候还大声朗读着安慰自己。
这就是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