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啸伯与他的挚友们(陈平)

前排左起:奚啸伯、刘秩平、李苦禅、刘曾复,后排左起:王韵生、苏承龙、张守常、欧阳中石

1935年奚啸伯正式加入梅兰芳剧团,成为他演艺生涯中的重要转折。此后的两年间,奚啸伯一直陪梅兰芳唱二牌老生,旅演于上海、宁波、天津、武汉、长沙、南京、香港等地。经常上演的剧目有《四郎探母》、《红鬃烈马》、《审头刺汤》、《三娘教子》、《法门寺》、《宝莲灯》、《打渔杀家》、《龙风呈祥》、《汾河湾》等。

奚啸伯对梅兰芳先生对待艺术严肃认真,对后辈启发诱导、奖掖提携的作风,非常敬佩。

有一次演出《宝莲灯》,事先对戏时,对至沉香回答王桂英、秋儿回答刘彦昌各皆承认秦官保“是孩儿打死的”之后,奚啸伯念“好汉做事好汉当,岂肯连累爹娘”;梅兰芳念的是“好汉做事好汉当,休要连累爹娘”。一念“岂肯”,一念 “休要”,不 一样了。

梅兰芳即让停下来商量。奚啸伯以为自己是傍角,特别是梅先生这样的大角儿,理应尊重梅的路子。然而梅兰芳却说:“别,别,咱们研究研究。”经过一番比较,体味,梅先生认为“岂肯”比“休要”好,更符合剧中人物的心情,便决定按奚啸伯的念。

这件事对奚啸伯震动很大,对梅先生这样大名气的艺术家,竟能如此实事求是、择善而行的谦虚态度十分钦佩。

梅兰芳对奚啸伯十分坦诚,他告诉奚啸伯怎样对待演戏,怎样对观众负责。梅先生不管演什么戏,只要是第二天晚上唱,今天散了夜戏,就必须认真地一招一式地对戏。即使是精神怎样不好,体力怎样疲倦,都从不懈怠。

梅兰芳还告诉奚啸伯,应该怎样细腻地去做戏。在给奚说《打渔杀家》时告诉奚,萧恩撒网打鱼,一拉二拉,把网拉上来,起“崩登仓”、“撕边”之后,在“凤点头”中要和桂英一递眼光,来表现父女怅然无奈的心情。

梅兰芳还告诉奚啸伯应该怎样向各方面人士学习。他说:“虽然你工学老中,但无论是武生、花脸、青衣、老旦、小生各行的名演员身上都有自己可借鉴的地方。还要向票界朋友学习,他们有学 问,知识渊博,见闻广阔,可学之处很多。”

奚啸伯除与梅兰芳常常对戏外,特别愿与梅先生聊天。梅 兰芳年长奚啸伯16岁,很喜欢他,除了艺术上给予他许多指点外,在为人处世上还不断开导他。常对奚说, 同行之间总会各有所长,要以己之短比人之长,会有好处。

起初奚啸伯还不大理解,后来他懂了,就是首先想到自己的短处,再与别人的长处相比。拿自己来说,票友出身,缺少幼功。这样与马(连良)、谭(富英)相比,自然而然就看到了马、谭的许多长处,也就有了努力的目标,再听别人议论自己的短处也就认真对待;反之,若以自己之长比人之短,就会盲目自满,不求上进。

当年的《立言画刊》、《戏世界》等多家报刊经常报道“梅、奚合作”,说奚啸伯“入承华社声誉鹊起”;“昔日曾佐梅大王,今日梨园姓名扬”:“京朝派须生享誉之速,首数奚啸伯”。

梅兰芳还告诉奚啸伯一副戏曲对联,上联是:“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也非我”;下联是:“装谁像谁,谁装谁,谁就像谁”。

奚啸伯听后,连声叫绝,从中颇受启发。由此他想到,作为一名演员,如果不能广采博取,就难以达到演谁像谁。

那个年代,“挂头牌”是演员的最高理想。在梅兰芳的指点下,已跨入名角行列的奚啸伯,又拜李洪春为师。就在奚啸伯27岁那年,他自己组织的班社“忠信社”正式亮相。

当年与奚啸伯合作过的著名演员有萧长华、于连泉(筱翠花)、赵桐珊(芙蓉草)、俞振飞、李洪春、李多奎、侯玉兰以及裘盛戎、高盛麟、叶盛兰、张君秋、王金璐、言慧珠、李玉茹、陈丽芳等。

在与众多名家的合作中,奚啸伯勤于思考,善于总结,确立了表演以刻画人物见长,唱腔以曲折深沉取胜。自此,奚啸伯那清新雅致、声若洞箫的演唱,气质文静、感情深沉的表演,引起了广大观众的极大兴趣和喜爱。

在名角如云的30年代末、40年代初期,梨园界就有了“马跳谭(潭)奚(溪)”之说。把奚啸伯与马连良、谭富英并列。40年代中期杨宝森的杨派崛起,形成了马、谭、奚、杨各具艺术特色的京剧老生流派,被人们美誉为中国京剧“四大须生”。

四大须生,各具特色。马连良是潇洒,谭富英是开朗,杨宝森是深沉,而奚啸伯可用“清秀”

来概括。当时有评论称“奚啸伯吐字是清而不浊,行腔是新而不俗,戏路是大而不伏,作风是劲而不火,集诸子百家大成,而树一帜”。

奚啸伯的艺术风格,被后人们誉为“清新雅致,委婉细腻”,人们都用“桂林山水”和“洞箫之美”来赞美奚啸伯的艺术。

1949年11月,新中国刚刚成立不久,奚啸伯就受梅兰芳的邀请再次到上海演出。演出后,梅兰芳满意而亲切对奚啸伯说:“我们一晃多年不同台了,我感觉你在艺术上更加成熟了,在台上的表演似乎忘记了是在演戏,简直是在演剧中的自己,使我们都置身于剧中人物的生活之中了。”

这段话,可以想见,奚啸伯与梅兰芳的合作该是多么的精彩呀。

奚啸伯在自传中曾这样写道:“跟随梅先生那一时期,不但在艺术上得了不少教益,即使在个人修养上也得到了很宝贵的启示。总之,和梅先生在一起是很幸福的。”

奚啸伯是一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京剧大师,他知识渊博、多才多艺,在历史、文学、书法诸方面都有很高的修养。他一生虚心好学,不仅结识了一批戏曲界的朋友,还结识了许多文化界、学术界的朋友,和许多教授、画家、作家、历史学家结成好友。中国写意画之一代宗师李苦禅,就是奚啸伯的挚友。

李苦禅是山东高唐人,1922年考入国立北京美术学校西画系,1932年拜齐白石为师,为齐门第一位弟子。1930年他在杭州艺专任国画教授时。以写意思想与笔墨整理成习作与创作,将西方雕刻、绘画方法、精神融入国画教学。

苦禅大师除绘画之外,最大的嗜好就是唱京剧。他率先将京剧作为 “传统美学与文化艺术之综合”引进美术教学之中,并亲自粉墨登台,现身说法。

他常说:京剧和他的艺术生涯结下了不解之缘。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时,凡听过他课的人都知道他的课是“有文有武”,时常以戏喻画,来印证写意的道理。他一边示范笔法,一边讲戏,顺便站个“子午相”,拉个“云手”,或来个“走边”,甚至口中还带上“锣鼓点儿”,生动活泼,深入浅出,颇受欢迎。

苦禅大师对传统戏曲如此酷爱,历久弥深,是因为他深切地感到:“京戏是写意的戏,是传统的综合艺术,是很高度的艺术,要画好中国画一定要真知京戏。”他将爱国精神、国学智慧和国剧神韵融入到大写意绘画之中,成就了一代国画宗师的风范。

奚啸伯的师傅、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李洪春先生与李苦禅交谊甚深,曾回忆道:“他迷画也迷戏,最迷的是武生,是尚和玉先生的弟子。他攻画之余,每天练功,他练厚底,练把子,一招一式都是尚派的风范。尚先生给他说过《铁笼山》、《艳阳楼》、《挑滑车》、《恶虎村》等,《四平山》说了半截,后来让我给他补上了后半截。其中不少戏,他都彩排过。直到晚年,他的功也舍不得撂下,70多岁了,还在家里练走功,打飞脚,上他家去或是他上我家来,聊画不多聊戏多。甭管说什么,他也把话题拐到戏上来。他常说'戏、画一理’。对京剧他不光是兴趣爱好,他从戏里琢磨作画的道理,让两门艺术互相启发,吸收,他成为国画一代宗匠,跟他的戏剧修养有着很大的关系。”

上世纪60年代,奚啸伯总是在假期由石家庄回到北京小住,并经常与文化艺术界的好友聚会,谈天说戏。

奚啸伯先生的弟子欧阳中石,好友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京剧研究家张守常先生,与苦禅大师都是山东老乡。一次,几个人在李苦禅先生的画斋小聚,苦老为奚啸伯先生作画,题上款时,奚先生说:“称呼我'侄’吧 。”

因为奚的师父李洪春先生与苦老是称兄道弟的好朋友,奚啸伯当自居晚辈,苦老自然也未照他说的写,但可看出奚先生对苦老同时也是对李洪春的尊敬。

1979年,当苦禅大师听说老友奚啸伯先他而去,不禁悲愤满怀,难以执笔,只能口述,令李燕代笔致函石家庄奚啸伯先生追悼会办事组:“惊悉奚先生噩耗,不胜悲愤之至!知先生之追悼大会将于十三日在石家庄举行,我们不能前往参加,谨至唁函以表达深切痛悼之意。奚公安息吧!李苦禅、李燕一九七九年九月九日于首都。”字里行间,充溢了哀悼故人的殷殷深情。

2009年4月26日,由全国政协书画室、中国文联等单位主办的“纪念李苦禅宗师诞辰110周年京昆专场”在中国戏曲学院剧场演出。奚啸伯先生的弟子、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王铁成先生参加了主持。奚啸伯之孙,上海京剧院著名武生、一级演员奚中路,特意从上海赶来,带着爷爷奚啸伯与苦禅大师三辈人的深情厚意,主演了苦禅大师最喜爱的剧目之一《铁笼山》。

演出结束后,著名画家李燕触景生情,激动地说:“今天的演出非常有意义,它使我想起父亲每天练习起霸、走边的身影。老人在天有灵,他会高兴得流泪的。”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