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李洪春先生兼谈关公戏
多年来,京剧界多议少春先生、万春先生和长春先生。几位前辈行当不同,亦无实质关系,但仅由名字而起,人们自然而然地会想起另一位京剧名家——李洪春先生。
李洪春先生是一位京剧表演艺术家,也是一位著名的红生演员。他于光绪二十五年四月初五日,也就是1898年5月25日,出生在北京前门外香厂玉皇庙内。他的父亲李春福曾入大老板的“三庆班”习铜锤花脸,“倒仓”后改学老生。出科后,他搭过谭鑫培的“同庆班”,余玉琴、俞菊笙的“福寿班”和田际云的“玉成班”,都唱三路老生,亦教戏。
光绪三十一年(1904年),李洪春被父亲送入陆华云办的“长春”科班学艺,时年七岁。当时的“长春班”师资力量雄厚,主要教师有:谭鑫培、王福寿、贾丽川(贾洪林叔父,高庆奎老师)、姚增禄、陈德霖、余玉琴、杨朵仙(杨宝忠、杨宝森祖父)、罗福山(李多奎老师)、钱金福、何桂山(金秀山老师)等。洪春先生开蒙学的是武生,开蒙戏是《石秀探庄》《蜈松岭》《林冲夜奔》及“三挡”(《挡谅》《挡幽》《挡曹》)等基础戏,为其日后的舞台演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四年后,“长春班”解散,他再拜刘春喜专学“谭派”戏。其间,向著名武术家孙文奎学习“关王十三刀”,后来洪春先生演关公戏中的关公刀式便是从“关王十三刀”中化用的。所以,其关公戏刀式既有“王派”(王鸿寿)的舞台架势,又有真实的武术套路,这是洪春先生与众不同的特点。
1918年,李洪春拜王鸿寿(老三麻子)先生为师。由于幼功扎实,擅演武生、文武老生戏,所以拜师王鸿寿使得洪春先生的舞台艺术有了质的提升。同时,他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戏路——王派红生。王鸿寿先生曾拜师于有“活关公”美誉的米喜子为师,后参加洪秀全太平军“同春班”,其间编演了大型连台本戏《洪杨传》,此戏后由京剧名宿田际云重新排演,改名为风靡菊坛的著名武戏《铁公鸡》。
后来,李洪春便进入了“搭班”时期,和许多名家都搭过班,也傍过许多戏。这一时期对于他来讲,是艺术的成长期,李洪春谨遵“王派”教导,一丝一毫也不敢懈怠,学戏多、看戏多、会戏多,以至于后来李洪春先生回忆自己曾演过的戏已经数不过来。初期搭班是在高庆奎的“庆兴社”,那时是同老师王鸿寿一起的,有两年的时间。其间还在北京的“第一舞台”串场,同周信芳、夏月润、盖叫天、尚和玉同过台。演出的剧目有《铁公鸡》《红蝴蝶》《普陀山》等重砌末彩头的连台本戏。
之后,李洪春又与周信芳同台多次。例如,《四进士》周演宋世杰,李演毛朋;《约三事》中周演关羽,李演张辽;《渡阴平》中周演邓艾,李演张翼。这是在第一舞台时期二人的合作。后来,周信芳应吴昆芳之邀再次来京,这是二人第二次合作。
周信芳之后,李洪春又与王瑶卿合作过。当时李二十六岁,王四十三岁。在三庆戏园,两人演过《定军山》《龙凤呈祥》,后搭王瑶卿的班,唱武老生和老生戏,如《穆天王》中的杨延昭,《福寿镜》中的林鹤,《十三妹》中的华忠等。1927年,随王瑶卿到上海演出,也获巨大成功。在漫长的演艺生涯当中,他同杨小楼、梅兰芳、尚小云、荀慧生、程继先、马连良、奚啸伯、金少山、郝寿臣等大家都同台演出过,戏路之寬实属罕见。
新中国成立以后,响应国家号召,1950年,李洪春同张云溪、李宗义一起加入了中国京剧院。1952年,在中南海怀仁堂,他为中央领导同志演出了经典关公戏《古城会》《单刀会》《水淹七军》等剧。
京剧中的关公戏同样来自于昆曲和徽剧,1799年关公戏便在北京舞台上出现,当时剧目不多,只有《白马坡》《华容道》《战长沙》等几出。
值得一提的是,早年关公戏在表演上,受“关圣帝君”的神化影响,演员在演戏前要烧香磕头顶码子(码子是演员先用黄表纸写下关公的名讳,叠成上边是三角形的牌位),烧香磕头后,把它放在头盔内,南方是放在箭衣里。演完后,演员用它擦掉脸上的红彩,再把它烧了,烧完了才能说话闲谈。而且演员一进后台不准说话、不许闲谈,以表示对关公的崇敬。表演也是偶像式的,表情呆板、双眉微皱,眼睛是眯着的,不轻易睁开,看东西时的理髯,仅用食指反腕子轻轻捋下,不许用满把去理。有些不合适,也有些过了头,这一切都源于当时人们对关公的迷信。
至于关公戏谁演得好,谁演得像,谁演得更有关公神韵,前人无法评说,后人更无资格评说。这便是京剧乃至中国戏曲之精华所在,且不说舞台上演绎到不到位,就是一千个杨延辉便有一千个样,即使是刻意模仿,也带着自己的身段。近代以来,在李洪春、林树森之前,被观众所公认的“好关公”,有程长庚、米喜子、王鸿寿、唐韵笙,乃至于杨小楼。然而,这几位大家被观众认可也不仅仅是舞台上的演绎,更多的是他们对关公戏的继承和发展、改革与创新。
米喜子属于早期擅演关公戏的大家,演出时间集中在清同治年间,后来的王鸿寿等都多少受他的影响。米喜子擅演关公戏,靠把老生也是一绝,他演戏的特点是“求真”,就是把人物演得很真实,以至于“失真似神”。当时的关公是揉脸,米喜子发明了“饮酒法”,即在开演即将登场之前,一口气喝一壶酒,登场时左手水袖遮面,右手揪袖角,走到台口再落水袖亮相。由于酒劲催,揉脸的关公是面如重枣、脸有黑痣、丹凤长髯的关公,以至于当时的人们都以为关公显圣了。
这便是第一代关公。后来,谭鑫培、汪桂芬、王凤卿等都演过关公戏,但均重唱,像汪桂芬的唱腔激昂高亢,尾腔沉实有力,做功就显得呆板,这也是后来许多红生的通病。真正能演好关公戏的,非王鸿寿莫属。
王鸿寿全面继承了米喜字的关公戏路子,后进行改革和创新。这种创新是全面的,大到剧目、唱腔,小到服饰、脸谱、身段、念白、刀式等方方面面,以至于还为关公增加一个马童。难能可贵的是,这些创新为后世所认同,并流传至今。可以说,王鸿寿使关公戏不仅仅是在舞台表演上前进了一大步,后世无人能出其左右。
由米喜子创造的“饮酒法”不是每个人都适用的,按照现代人的说法,这叫“喝酒上脸”,依靠这种身体现象演关公戏注定走不长。过去演关公都是揉脸,虽然也勾眉毛眼窝,但显不出关公的威严来。王鸿寿创造了用银朱勾脸,颜色加深,因为关公是“面如重枣”。另外,还在脸谱上勾出卧蚕眉、丹凤眼,脑门上有两道弧形纹,鼻窝两侧各有一道纹,左右鬓角勾“水葫芦”,眉角勾形似蝙蝠的花纹,左眼角下一颗痣,右颧骨下一颗痣。在髯口方面,改由以前的黑满变成黑三,凸显关公儒雅。同时,从不扎硬靠,只是绿软靠,外穿绿蟒。王鸿寿设计了夫子盔,还根据不同剧情、不同心情精心设计了唢呐二黄、拨子腔等唱腔,丰富了表现力。
从前演关公戏是借用靠把老生身段的,王鸿寿创造的身段谓之“四不像”,这与杨小楼的“武戏文唱”,袁世海的“架子花脸铜锤唱”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处。所谓“四不像”就是既有架子花的身段,又有长靠武生的身段,不仅有靠把老生的身段,也有唱工老生的身段。不管是云手、捋髯还是山膀,不同情境、不同心情都不一样。
至于增加的马童,根据个人观点,可能与王鸿寿早年在太平军中所编演的《洪杨传》有关。如上文所述,《洪杨传》可能少有人看过,但后被改成的《铁公鸡》可是风靡一时,《铁公鸡》中重要一折就是向荣和张嘉祥趟马驯服烈马,复杂很吃功夫。或许,王鸿寿有意识地给关公增加马童,在趟马的过程中,一方面通过翻扑增加了表现力,一方面能丰富关公这一特殊艺术形象和赤兔马的烈性。
后来,由王鸿寿编演的关公戏有《斩熊虎》《走范阳》《三结义》《造刀投军》《破黄巾》《斩黄巾》《打督邮》《斩华雄》《虎牢关》《许田射鹿》《斩车胄》《困土山》《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古城会》《汉津口》《单刀会》《水淹七军》《走麦城》《取襄阳》《临江会》《收关平》等。
“王派红生”的继承者有周信芳、林树森、唐韵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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