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地下党千里寻夫:抗战后穿越半个中国,到关外才知丈夫名满天下
女地下党的千里寻夫
“我妈妈就跟组织说,我得去找我丈夫了。”冯丽雯大姐用一贯的娓娓道来,平静地说起了母亲在抗战胜利后千里寻夫的经历。

和冯丽雯大姐(左一)是在参加一个关于抗联的节目时相遇的,“千里寻夫”,连主持人阚丽君老师都觉得吃惊。
从《孟姜女》到《卖水》,自古以来,中国戏剧中千里寻夫的戏目不要太多,但以旧时的社会情态来看,大多是小说家言,东方的布尔乔亚,当不得真。而薛雯的千里寻夫,却是没有任何夸张。

冯丽雯的母亲薛雯,与丈夫冯仲云是一对先青梅竹马,后相濡以沫的爱人,但八一五胜利的时刻,他们两人一个在塞北,一个在江南,已经分别十二年了。
有意思的是,这次千里寻夫的主角薛雯,却不是哪个府里的小姐,而是地地道道的地下党——1932年,薛雯已经是中共满洲省委的地下交通员了。当时,满洲省委的机关就设在她和冯仲云在哈尔滨光芒街的家里,如今成了博物馆。

薛雯的丈夫冯仲云,则是当时的满洲省委秘书长,这是一位清华数学系出身的才子——据说,冯仲云就是在清华做地下党的时候不断给在家乡的薛雯写信,结果不但终成眷属,还把这位“表妹”带进了组织。
两个地下党之间的爱情会是什么样的?女地下党员怎样千里寻夫?
他们的分离和重逢的确充满传奇。
冯仲云和薛雯两人在哈尔滨做地下工作的日子处处有风险,但也不无浪漫。冯仲云受聘为东北商船学校教授,两人便在松花江中的牛甸子岛上赁屋而居——选择这个相对偏僻的地方,主要是为了方便地下工作,但每天冯仲云下班回来,薛雯便会划着小船到岸边接他,夫唱妇随,不知羡煞多少人。
而薛雯在省委担任交通员的时候,也会和其他工作人员聊聊哪家商店来了新款连衣裙,以至于惊动正在听杨靖宇汇报工作的省委书记罗登贤。
然而,这样的时光只持续到1934年。那一年的春天,哈尔滨地下组织遭到严重破坏,身份暴露的冯仲云夫妇被迫撤离。冯仲云决定送薛雯和子女南下返回老家,自己前往抗日游击队。两人就此分别,不料一分别就是十二年。
应该说,两人对于会分别这么久,可说既有准备又有些突然。说有准备,是因为冯仲云在临别时曾这样对薛雯说:“我们这次分离,有三种可能:一是短期分离,很快就会见面;二是长期分离,五年或十年后再见面;三是永远见不了面,这次是永别了。”
说有些突然,是因为他们本来的安排是薛雯把孩子送回家,随后便会返回东北,也到游击队去。但随着局势的急剧变化,回到江苏老家的薛雯一度被捕,尽管经过营救,得以出狱,却失去了再返回东北的机会。
在那场战争中,许多家庭因此破碎,东北的战局尤其残酷。许多人一旦分离,便再也没有重新团聚的机会了,比如杨靖宇司令。

那时的东北战场被视为死地,赵一曼的丈夫陈达邦在两人1928年分离后等待了妻子十四年,直到1942年回国,得知她去了东北再无音讯,终于判断她是已经牺牲了。
薛雯在江苏,也是整整等了十二年,幸运的是,她终于等来了一封期待已久的来信。
那是冯仲云从沈阳写来的——经过十四年,东北抗日联军在和日本关东军的苦战中终于取得了胜利,凯旋故乡。曾经担任中共北满省委书记,抗联第三路军政委的冯仲云便在这支队伍中,此时已经担任了沈阳卫戍副司令。
他通过多方渠道,终于得知妻子还在人世,便匆匆写来了信件,急切地期待与妻子的团聚。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连金将军想给冯仲云介绍个朝鲜姑娘也被他拒绝了。

东北抗联时期的冯仲云。
“我父亲当时写了好几封信,寄到不同的地方,希望我母亲至少能够收到一封。”冯丽雯讲道。
而薛雯也一直在等待着自己的丈夫——不仅在等待,她还在继续工作,抗战胜利时薛雯正在江苏省委党校一分校学习工作,整个抗战中,据说经她手动员参加新四军的官兵就有两百多名,其中也包括了她和冯仲云的女儿冯忆罗。

抗战胜利时14岁的冯忆罗(后排中),是新四军最小的女战士之一,她参军有个朴素的心愿——“我爸爸也在部队上,参了军也许就能见到他了”。
拿了信的薛雯正是刚从党校毕业,马上收拾收拾东西便去见领导:“我要去寻夫……”
虽然知道薛雯工作能力恐怕很不舍(会不会想……我们江苏省委培养的干部,凭什么你们摘桃子啊),领导还是很通达地表示支持了,并给薛雯开了组织关系。那年头,不知道有多少家庭等待着团聚,用现在说法,这绝对是一个“正能量”的典型啊!
但这个寻夫大家都觉得有些困难,因为发信的时候冯仲云已经到了哈尔滨,东北的战局还在恶化中,部队在不断转移,薛雯没有丈夫具体的地址。但她还是决定去找,很坚决,于是便带着孩子,先走陆路,后过大海,到东北去寻夫了。
那时候东北战局重燃,很多人往关内跑,兵荒马乱中,这母女成了“逆行者”。好在她们绝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新四军和地下党的组合,估计谁遇到都得掂量掂量。
“最后怎么找到的?”我忍不住问。
“只知道我父亲曾经到哈尔滨,一路走一路打听,开始根本没人知道我父亲的消息,但是一进东北可就不一样了,遇到八路军一问,人家就说'冯仲云?我知道啊!’这样打听着就找到了。”
看来事情还是蛮顺利的,但……冯仲云同志怎么会名气这么大?
原来,抗战胜利时苏军占领东北。同为共产党人的冯仲云被苏军委任为沈阳卫戍副司令,他利用这个默契给出关的八路军开通行证,以便他们迅速到达各个战略要点,几乎每个八路军部队都有带着“冯仲云”大印的通行证,怎么会不知道他?
就这样,1946年5月,薛雯终于找到了丈夫,完成了千里寻夫的壮举。

冯仲云和薛雯:冯仲云胸前,是一级独立自由勋章和一级八一勋章。
分别十二年的爱情是怎样的呢?他们一家用一大串孩子做出了回答——

值得一提的是,做这档节目时,节目组希望冯大姐能带来父亲给母亲的那封信。

她带来了,节目组并请到了艺术大师瞿弦和先生为大家朗诵了其中的一段。
这段文字是:
“雯,我是在东北苦斗了十四年,我曾经身经百战血染成袍,我曾经弹尽粮绝,挨过长期的饥饿,用草根、树皮、马皮等充饥;我曾经在塞外零下40度的朔风中,露天度过漫长的冬夜,我曾经受过重伤,曾经在枪林弹雨、血肉横飞中冲杀,艰苦卓绝,忠贞于祖国和人民。”
限于时间,节目里是只能朗诵这一段的,但我却觉得,通篇文字,都让人明白,所谓千里寻夫,是因为那个人真的值得这样的爱情。
该信全文如下:
“雯,亲爱的雯,今天上午接得了勤哥、衡弟、父亲的三封信,使我喜泪交加!想不到年迈的父亲现在还健在人间,所痛心和悲哀的是可爱的母亲、静嫂、坚儿已经辞别人间,永远也不能再见了。雯,我是在东北苦斗了十四年,我曾经身经百战,血染征袍;我曾经弹尽粮绝,挨过长期的饥饿,用草根、树皮、马皮等充饥;我曾经在塞外零下40度的朔风中度过漫长的冬夜,我曾经负过重伤;曾经在枪林弹雨、血肉横飞中冲杀,艰苦卓绝奋斗,矢志忠贞祖国和人民。八一五苏联对日宣战,我率领部队配合红军作战,解放东北,被难之民族英雄李兆麟即张寿笺即我抗联三路军总指挥,而我即抗联三路军政委。东北光复后,我到了沈阳,后来又到了长春、齐齐哈尔,现在是在哈尔滨……雯,我们相隔十二年了,只要你在这十二年中没有违反往日的志愿,始终对得起自己的事业,对得起祖国和组织,在这方面没有失节,那么,不管你有什么遭遇,如果愿回到我这儿来,就仍旧是我的妻。”
读到这些文字,我心中便想,那时候的老天爷一定是中国人,知道不应辜负这样一个痴心的男人和这样一个忠贞的女子。
敬一丹女士在读这段文字后说:“从前的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诚哉斯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