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佑||我想有个家
1
张志新,70岁,他这一生引以为耻的是虽然娶了四房女人,却因为四个老婆不是死,就是走,到现在他还是鳏居一人,独守空房。
因为祖上富裕,土地改革时期被评为地主,是受整个社会打击的对象。被评为地主成分时家境早已败落,兄弟五人连同父亲,六条光棍。生活凄惨,有目共睹。
某天晚上,父亲给五个儿子开了个家庭全体会议。会议很短,老父亲就说了一句话:"不管是刁是抢,给老子出去打闹个媳妇儿去,要不然你们这辈子都得打光棍,老子脸上都无光,散会!"
你可别说,老父亲的这个会开的卓有成效。弟兄几个纷纷行动,而且不出五年,好歹都拉扯过老婆了,当然,其中就有两个倒插门到外乡的。只有老五志新还是不见动静。
30岁那年,志新在老父亲的腕眉瞪眼下娶了第一房女人。娶了新媳妇的志新尝到了生活的甜头,劳动干劲十足。志新在弟兄五人中,不仅个子最大,力气也最大,就是说话办事不爽利。
志新媳妇儿是邻村一家富农的闺女,长得白白净净,模样也不赖。也是因为成分不好,贫下中农不待要娶,最后没得挑,25岁时只好嫁给了志新。也不知从哪儿听了句闲话,"老公志新有些苶!"人有时候很奇怪,好话听不进去,赖话一听一个准儿。志新媳妇儿思前想后,左盘右算,就是觉得自己丈夫真的不精干。
正月过门还没到腊月志新这个富农出身的媳妇,就揣个大肚子回了娘家,之后就再没有回去。善良的志新虽然人高马大,可是终究没有勇气去老丈人家把媳妇儿请回来。志新又恢复到以往的光棍生活。
痛苦的日子难熬,老父亲看着志新心里不是个滋味,托亲戚靠朋友,四处打听,想给小五再拉扯个媳妇儿。可是费了大半年,都是无功而返。
人间世有些事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天,村里来了一个神经女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偶尔也说句话,一听就是本地口音,细看年龄也就二十左右。
本家的满和大娘仔细打量了这个女子说:"你们大伙瞧一瞧这姑娘,身子高高大大,胯部又宽,给咱志新添个一男半女应该不成问题!"这话一说不打紧,引起了志新大的高度重视。没掏一分彩礼,简简单单就把第二个媳妇儿又"娶"到了家。志新表面上不高兴,但是有了女人,日子过得就有了滋味,志新又恢复了生活的信心。这一年志新跟老父亲仍就共同生产,共同收获,主要劳动活还是由志新去完成。秋后收成相当不错。更让人惊喜的是,这个神经婆娘竟给志新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2
生了儿子,自然给家里增添了无限的快乐,可是比快乐更大的麻烦紧随其后。本来志新的神经婆娘神志就不怎清醒,表面一看,有型有样,该凸凸,该凹凹,极为标致,是个美人坯子。可是毕竟是个神经的婆娘,清醒一会儿,糊涂一会儿,谁敢让她给孩子喂奶,疯婆娘的奶水因为孩子没有吃硬生生地憋回去了。清醒的时候,温柔善良,脾气也好,还能为家里做点家务;可是一旦神经起来,就拿高大威猛的丈夫志新都拿她没办法,不是披头散发满街跑,就是疯疯癫癫唱个没完没了,有时甚至剥掉衣服满街跑,不顾羞耻。志新既要顾小孩,又要顾婆娘,还得营务庄稼,忙的不可开交,常常顾此失彼。
这些事情让志新忙的焦头烂额。春夏秋三季怎么说也好过,毕竟不太冷,可是冬天就麻烦了。万般无奈之下,志新只好放弃了这个神经婆娘,由她折腾。婆娘死也好,活也罢,可是孩子的抚养也是个大问题啊!两个大男人,毛手毛脚,抚养的孩子邋遢得像个小乞丐。
从大局考虑,志新吩咐老父亲照看儿子,疯婆娘随她。日子过得平平淡淡。老父亲虽然汗手汗脚,孩子照应得还算健康,两岁的时候才开始会叫"大大,妈妈",因为没有奶奶,也只会叫爷爷,即便是这些,在志新的心里都高兴的不得了。疯婆娘平时就在村子四周到处转悠,到吃饭的时候自己就回来了。疯婆娘除了唱一些不着调的歌之外,有时会诵上几句村里人都不懂的诗句: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上邪(yé)!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líng),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yù)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疯婆娘在背这些诗的时候说的好像是普通话。村里只有读过高中的小凤能听得懂。
"叔,我婶原来是个有文化的人!"。小凤有次碰上志新,就当面跟志新说,眼神里饱含着敬佩之情。
"有个啥文化?就是一个神经病!"志新对小凤的话没有多大兴趣,于是粗粗的回应了句。
还有一回疯婆娘说的话非常惊人,口中隐隐念到: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听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句,村里人多半觉得这疯婆娘就是在胡说八道。
疯婆娘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可是晚上和志新在一起的时候却异常清醒,让人惊讶的是,每晚在睡觉前都要洗漱,疯婆娘显示出来的气韵绝不亚于城市的姑娘、媳妇儿。于是,志新歇上一晚,第二天精神倍增,有时甚至怀疑自己的老婆真的是不是疯婆娘!虽然这个疯婆娘有时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可是志新对她确实有了感情,不太计较。
日子虽然繁琐,却过得飞快。儿子该上幼儿园了。这对爷儿俩对这个孩子的教育非常重视,到城里请了专门的师傅,给孩子取名为张彪。说起这个名字,还是有点来头。孩子属虎,师傅说:十虎出一彪,彪乃虎中精英!"。听了师傅的解释,爷俩个高兴得合不拢嘴说:"好名字,有气概!"。然后大大方方地给取名师傅递了一张“大团结”。
自从儿子上学以后,疯婆娘就不四处走动了。只要孩子放学,疯婆娘就守在孩子旁边,耐心的教书上面的每一个字。这种情况志新真的有点纳闷,"难道老婆真的有文化吗?"志新在心里苦苦的思索。
有一天,这孩子居然管这疯婆娘叫"妈",疯婆娘高兴地说一声"哎",然后脸上开满了幸福的泪花。
3
张彪就在这样特殊的家庭中,渐渐地成长。他从心里慢慢地明白了他和别人一样,有大大也有妈妈,可是又不一样,他的妈妈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妈妈。因为在他看来,妈妈只是家庭中的一个局外人,他并没有从妈妈那儿得到爱抚和关怀。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明白:那个所谓的妈妈只跟大大有关系,跟其他人似乎并没有多大关系。在他记事起他就一直和爷爷睡一屋,妈妈和他大睡一屋。
白天各人做各人的事情,张彪上幼儿园,大大下地劳作,爷爷作为大大的助手,伴其左右,而神精的妈妈习惯在村里的各个角落转悠,自由自在的游逛。
村东有一条长约四五里的沟,沟里的泉水很旺,四季不断。村民们不舍得让泉水白白地流掉,因此在沟口打起一个大坝。坝里里的水碧绿而清澈,坝两边的花草树木倒映在坝里构成一幅天然的山水画,美得没法形容。许多初次参观过这个坝的外地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村里边文化人少,人们就把它称为“坝",却没有具体的名字,真是可惜了。坝的走向是直北直南的,在坝的东边儿,开着一道口子,长流不息。口子的下方有个泄洪洞,遇上旱灾,闸门打开可以用来灌溉土地,平时闸门是关着的。坝里的水容终年几乎保持平衡。春夏秋三季,村里的牲畜从下游的水洼里,就可以饮到甘甜的泉水;冬天,整个坝里结了二尺多厚的冰,数九寒天,村里的小孩经常在上面溜冰。
张彪六岁那年初冬的一个半后晌,张彪大还在场里忙着打莜麦,张彪爷爷去接张彪了。张彪跟着爷爷刚进院子,就听到有人在后面急促地呼喊"大事不好啦,大事不好啦!"话音一落,院子里跑进了放羊汉孬仁老汉。
“出了啥事,乍乍乎乎的!死人了,孬仁哥?"张彪爷爷待理不理地,随口问了一句。
"志新他媳妇儿……"孬人老汉上气不接下气说。
"究竟怎么了?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张彪爷爷非常恼火地问道。
"志新他大,准备后事吧!"
"谁?"张彪爷爷这才感到事情非常严重,吃惊地问。
“还能有谁,还不是咱志新的媳妇儿?"
听了孬仁哥的话,张彪爷爷脑子“嗡"的一下,差点儿就没站住。平日里,谁都不在乎这个疯婆娘的存在。这一下子,说她走了,真的震动还是很大。志新大在想:孩子没了娘倒无所谓,因为有她没她一个样,只是儿子没了老婆是愁人的事。
“孬仁哥,那疯婆娘是在哪里出的事?"张彪爷爷一缓过神来,就着急的追问。
“还能在哪里?坝面上漂着,应该有些时辰了。快找几个人去收一下尸吧!"
张彪爷爷拉着张彪,一口气跑到场面,把事情的原委跟志新做了一番交代。志新当然也是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愣了一下。然后爷儿仨相跟着往家赶。一路上志新在思谋打捞方案:由自己下水打捞,因为志新知道自己的水性,在村里面是较好的几个中的一人。人淹死以后,肚子里进水,就会飘到水面上,打捞的时候也不会太费力。只是下水时志新需要带几根长绳子接在一起和岸边的人配合着往岸上拉。
等到了坝边,志新远远就望见自己的女人一丝不挂地浮在水面上,心中的悲凉悠然而生。六年了,这个疯婆娘叫什么?他都无从知道,他只知道他是自己的女人。疯婆娘美丽的胴体跟躺在炕上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她的头发因着了水而在裹得不成型,尽管如此,都无法掩饰她的美丽。对于这个疯婆娘的离去,祖孙三代当中,最痛苦的要数志新,这个疯婆娘,从今往后,要消失在他的视线,消失在他的生活当中。志新大和张彪的痛苦只是不想看到志新的痛苦而痛苦。无论最痛的还是次痛的,三个男人,三代人,都不得不面对这种铁的事实一一疯婆娘死了。
五寨人讲究人死后七天地下葬。怀揣对疯婆娘的无限哀思和惦念,志新和他大经过几次商量,决定花3000块钱分分光光把这疯婆娘葬入祖坟。葬是石头碹的,可供三个人下葬,因为今年志新才36岁,还年轻,续个后的还是有机会的。至于葬礼上的一切活动都按正常礼数进行。因为疯婆娘的身世不明,所以亲家一方就没有亲戚,只用了本家的一些近亲。虽说事宴上的宾朋家人不太多,但在村里人眼里,志新这白事宴是做好了。
4
自打疯婆娘走了以后,村里人再没有看到志新媳妇儿读诗的情景,再没有看到志新媳妇儿,疯疯癫癫在村里各个地方游走,有时甚拔光衣服乱窜的情景,志新一家人也不必为疯婆娘的丢人行为抬不起头,但是她毕竟是个生命,是张彪的妈妈,是志新的媳妇儿,是志新父亲的儿媳妇儿。过去虽说疯婆娘不能干活,只是消费,但是消费总感觉家里有那么一丝丝温馨的感觉。
疯婆娘走了,整个家里清净了许多,也冷清了许多。过去疯婆娘在的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总还有些家的味,现在疯婆娘走了,家里好像短缺了好几个人似的,一个妈妈,一个老婆,一个儿媳妇儿。没有女人的家,就不像个家。男人做饭汗手汗脚。志新干起农活来不像以往那么卖劲儿,成天价唉声叹气。心里有说不出的窝火,但又不知向谁发泄。上有老,下有小,都不能。实在难受了,就朝着驴背甩一鞭子,或者把羊蹬两脚。甩完鞭子蹬完脚就后悔了,因为驴没错,羊也没错,他们错就错在生在这样一个家庭。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它可以抚平心灵的痛楚,可以让人忘记往日的苦难。死者已矣,生者还得继续生活,尤其是张彪是一家人最大的希望。每当想到这些,志新的勇气就来了。
寒暑易节,两年不觉就过去了,张彪已经长到八岁,也就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志新仔仔细细地给孩子准备了学习用品,把孩子送到了书房。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孩子念出书来,绝不能让孩子活成自己现在的模样!
两年当中,张彪个子长了许多,志新面容憔悴了不少,只有志新的父亲看上去比以往更加有精神了。志新的父亲在家里是最年迈的,但是他其实是操心最多的,因为在村里跟他一样的情况得并不多,小五也许就是这个命运。他不能看着志新一直没有媳妇儿,这会遭村里人戳脊梁骨的,尽管小五在村里人眼里是个苶小子。
正如小凤所说,张彪的妈妈是个文化人。张彪也许就是得到了他母亲的遗传,读书非常聪明,一点就通,一教就会。每次考试不仅在村里,就是在整个学区,都是数一数二的。
张彪的学习状况极大的安慰了张志新那颗受伤的心灵,也同时招来了全村上下所有人,包括老师赞叹与羡慕的目光。
教张彪的老师是张凤鸣,年近40,张家崖村人。张凤鸣由于家境贫寒,高考结束以后落榜了就没有再继续续复读,直接当了民办教师,教小学是绰绰有余,每年都得到了乡学区和教育局的嘉奖。但是民办老师的工资真的不能恭维,养活一家四口确实有困难。为了留住这样的好老师,村里给张老师免费提供了十亩好地。这不,张老师在村里一教就是5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受到了村民们的普遍尊重。张老师遇到张彪这样的好孩子也是恨不能把自己的所学,全部一股脑儿传授给他。
张彪的聪明,张老师是领教了。老师发现,只要教他多少,他就能掌握多少。后来张老师干脆跳级教他,他也能够应对自如。后来张老师干脆让他去教低年级的孩子。张彪成了名副其实的小老师,成了张老师的得力助手。有时农忙时张老师要去营务他的十亩土地的时候张彪就可以代替张老师教学生。让人吃惊的是,张彪教的同龄孩子的成绩不比张老师教的差。
张彪过着既当学生又当老师的日子,虽说不像别的孩子有妈妈的呵护,但是有大大,有爷爷,还有自己的优异的成绩,日子过得总算比较充实。
张彪上四年级那年的一天,大大领了一个着穿时髦的中年女人出现在了家里。这情景让张彪多少有点儿不适应。聪慧的张彪一下子就明白了全部的含义一一她应该是大大给他找的一个新妈妈。这个女人给她带了好多好吃的东西,还有一身漂亮的新衣裳。除了新妈妈脸上的笑容,他几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张彪能够看出这位新妈妈和大大交流都非常困难。由此,聪明的张彪推断:他应该是一个来自遥远地方的乡下女子。
"大大给你找了个新妈,喜欢不?儿子"志新面容僵硬地问儿子。
“嗯…"面对爸爸的突然发问,张彪毫无准备,勉强地把一个字推出嘴边。
看到儿子不不咋高兴,志新就再没有追问。"两个陌生人总得磨合一段时间。"志新心里想。
自从这个陌生女子来了以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居住模式:张彪和爷爷住一屋,大大和那个女人住一屋。而且张彪明显感到自从这个女子来了以后,家里的伙食比以往好了许多。平时不怎么吃的鸡蛋成了家常便饭,金贵的大米白面调着吃,张彪看着,心里边就有点儿不忍。可是自己还是个孩子,毕竟家里的事由大大做主。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然后静观家庭的变化。
时髦女人来了以后,大大的劳动量更大了,更加辛苦了。每天大大从地里回来以后还得做饭,时髦女人不干活,也不做饭,大大做好饭,她就吃,吃完以后除了睡觉就是打扮。但是看上去大大心里边还是美滋滋的。因为自打这个女人来了以后,大大就再没有打过驴,也没有踢过羊。
张彪在上课的时候不由地要走神,因为他潜意识里有种不祥的征兆一一究竟是什么?它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说出来。然后他就没敢想,也就没有再去想。
那个女人到家后半个月的一个下午,张彪的脚一迈进大门,就听到屋里传来"呜呜"的哭泣声。张彪的马上警觉了起来,张彪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了。
不出张彪所料,是大大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骗子一一骗子一一"
“3000块钱啊!二年的收成!""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湖北佬太精,谁也吃不倒!" 张彪听着大大语无伦次的诉说。那天晚上,他没有做饭,也没有吃饭,饭是爷爷做的,全家人都不想吃,一家人都笼罩在痛苦之中。
也许是打击太大了,张志新一个礼拜都没好好吃饭,也没好好睡觉,整个人儿瘦了一圈。
"男人心里没钢,不如一把粗糠!"关键时候爷爷郑重地对大大说了这么一句。
第二天大大好像没有那么痛苦了,依旧干着和往日相同的农活,干完活,再回家做饭。
沉闷的日子过去以后,大大有一天说了这么一句:"这辈子再不和外地女人共事。"说了这句话,大大似乎轻松了许多,然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劳作。
打那以后,张彪偶尔能够听到大大经常会重复这句话"这辈子再也不和外地女人共事!"
5
无情的湖北女人,说走就走了,卷走了张志新同志辛辛苦苦二年的收成,撇下祖孙三代三个男人。"你说这外路女人真的是无情无义啊!怎么能为了钱什么都不顾呢?"张志新农闲时,坐在地头,刁着纸卷旱烟,深深吸着,并思考着这个问题。
在人们的普遍意识里,外地女人来了咱这儿根本就待不住。对于这些湖北女人,老实巴交的黄土高原上的光棍汉子们确实不得不提防。她们样子也精干,说着普通话,对自己汉子的父亲也是大大长大大短的叫的可甜了。骗得自己的"男人"累死累活的在庄稼地里往死里受,晚上也会尽妻子的职责。起初这些初婚的男子干农活的时候,总会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婆娘悄悄地跑了。干农活中途也还得找各种理由回家打探,看婆娘在还是不在。
一两个月的“危险期”过去以后,这些老实巴交的男人,就觉得自己的婆娘会和自己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也就放松了所有的警惕。
说到韩家洼的二圪蛋,张志新的心里会得到极大的平衡。二圪蛋娶了一个拴整女人,湖北的,年龄也就刚30出头,从身材人才到皮肤,在村里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对公公婆婆十分孝敬,而且有文化,会算计。刚来的那一年,收粮的用计算机都没有她口算来得快。这消息在全乡都传遍了,都羡慕二圪蛋娶了一个聪明能干又贤慧漂亮的老婆,一时间传为美谈。
一年后,拴整女人给二圪蛋生下一个胖小子。这件事情增加了黄土高原光根汉娶外地媳妇儿的强烈信心。于是,张志新的村前里后的光棍汉们纷纷娶了外地的女人为妻,有贵州的,四川的,也有湖北的。许许多多的村庄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但是,很快一个爆炸新闻从二圪蛋家传出了出来。这个爆炸新闻足足可以扑灭所有娶了外地女人的光棍汉子的生活激情!二圪蛋湖北老婆跑了!这还不算,那狠心的婆娘,临走时生了一炉炭火,把刚满三个月的亲生孩子放在了盛有半锅水的锅里!等二圪蛋从地里回到家里看到悽惨的情景时,双腿瘫软,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嚎啕大哭,从此二圪蛋就疯了。
和二圪蛋的生活悲剧相比,张志新的处境显然好了许多。但是"再也不和外路女人,尤其是湖北女人遇事"的信念在志新的心底已经生根发芽。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成了靠天吃饭的庄稼人永恒的人生信条。老父亲已年渐70,张彪已升入初中,志新也过了不惑之年,如果再不辛辛苦苦的干几年,家庭的正常运转就会出现问题。父亲放200来个羊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张彪上学的费用一年比一年加重,加上40亩地的收成,一年也可收获五六千元,除去生活开支,节余也就三千跳头。志新思谋着张彪是块读书的料,就算砸锅卖铁也要把他供济出来。
又是一个丰收年。看见饱满的穗粒、粗壮的山药蔓子、玉米棒子,志新乐在心里,笑容写在脸上。
"五小,担水了?"
一天早上,志新正在井台上挑水,听见有人跟他打招呼,一抬头见是满和大娘。
"嗯,大娘。"志新下意识的回了一句。
"今年收成又不错吧?"满和大娘笑容可掬地说,"看你每天没明没夜地受,家里又没个女人,真难为你了!"
"哎!"志新叹了口气说,"我都40多岁啦,有谁肯跟我一起搭伴过日子?"
“你满和大爷有个本家侄女,她丈夫两年前得了癌症,没了。岁数比你大一半岁,孩子们都成家了,你看考虑不考虑?你要是有心事,大娘给你问问。"
志新没有正面回答大娘的问题,却陷入了沉思当中……挺着大肚子的第一房女人,最后死于坝面上的第二房疯婆娘,骗了自己3000块钱,只待了半个月的湖北女人,电影一样一幕幕呈现在自己的眼前。每个女人都是自己没法抹去的痛。娶,将意味着可能再次受伤害,不娶,自己才40中几,往后的日子还长哩。
农民的生活,风里来,雨里去,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一年四季也没个歇空。春夏秋三季,最忙的时候,吃饭睡觉,基本没啥规律,一天有时候就吃两顿饭。繁重的体力劳动让人的外貌要比实际年龄老出许多,皮肤粗糙、皲裂,加上黄土高原一年四季不停的黄风,大部分农民的肤色不是红色,别是黑色。而春秋两季的劳作尤为繁重,常常累的人腰酸背痛腿抽筋,早上起来手肿得攥都攥不住。大忙的时候,只顾着农活,根本顾不得其他,如男女之事,其他娱乐。
只有春天地了了,夏天挂了锄,秋天收了田,志新和大部大分老百姓一样,才有闲暇。一旦闲下来,就会有其他想法,比如满和大娘说的三岔的女人是不是该娶过来。不想便罢,一想就方寸大乱。"要不娶吧?反正今年收成不错,误不了吃,误不了喝,也误不了孩子上学!"人活着究竟为个啥?"志新一个人在农忙之余不断问自己。
"要是栾不成,这辈子大不了再也不娶了!"张志新心里暗暗地发誓。
第二天一早,志新早早起来,就从小卖铺提了一箱奶,给满和大娘送去说:“大娘,您跟人家说吧,我愿意!"说完头也不回,就往家里径直走去。
"五小,等大娘的回话,说不定最近就可以见面一一"等满和大娘回话的时候志新已经走没影了。
"哎,这孩子,还真是有点二,怪不得第一个媳妇儿没住一年就走了!"
6
约好的日子终于来了,天气十分晴朗,天空里没有一片片云。志新一早起来,就把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三代男人都换上了平时舍不得穿的衣裳,衣裳是新的,只是有点不合适时宜,主要是有些圪出弹争,还散发出难闻的臭蛋味。
志新怎么说也是有过三个女人的男人,可是面对这第四房女人,还是难免觉得不自在,无论是新换的衣服还是说话走路的姿势,总感觉跟平时不一样。也许是对这个女人太重视了吧,要是错过这个女人,这一辈子就再也不考虑了。
"五小一一,五小一一"
志新正在考虑这个问题,忽然听到满和大娘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志新抬眼往院子一望,就看见一个中年妇女与满和大娘相跟着进来了。那妇女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肤色略有点黑,剪发头,鸭蛋脸,高高的鼻子,眼花嗖嗖的,也不难看。上身穿素花格子短袖衫,下穿蓝色的裤子,脚上穿着一双带把把的圆口口鞋,一看就是个精干女人。
志新看来是相中这女人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院子迎接“第四房"女人。
"来了?快进屋!"说着志新把门帘子撩起来,让那个女人和满和大娘先进屋。
那女人也没谦让就跟满和大娘一起进了屋子,经堂屋到里屋。炕沿边早已倒好了三碗艳艳的砖头茶水。满和大娘和那女人都坐在了炕沿上,两腿趿拉在炕沿边上,中间留下了放茶水的位置,志新拉了一个骨排凳子坐在离炕沿不远的地方,志新大圪蹴在后地下使劲地抽着旱烟。
女人从进大门到进屋里就把志新的大致家当看了个八九不离十:院子里,栅栏里的羊少说也有200只,堂屋挆着的粮袋子都和窑顶挨住了。女人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了数。
"五小,这是金凤,姓刘,你满和大爷的侄女儿;金凤,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五小,大名叫张志新。至于家庭情况,我给你们两个分头都已经说过了。都是势正人,就看缘分了,觉得处得好,你们搭伙过日子,处不来就当串了个门!"。满和大娘看着五小和金凤,分别做了介绍,也实打实地说了实情。
接下来,五小,金凤,满和大娘以及五小的父亲就你一言,我一语唠开了。谈话中五小得知金凤的男人是去年患癌症死的,为了给丈夫看病,抓了些饥荒,一儿一女,都已成家,两娃娃过得日子还算可以。金凤从谈话中知道五小娶过一个女人,精神有点不正常,后来投河死了。其他的事情满和大娘也没说,五小也没提,她就不清楚了。
中午满和大娘也没有回家,被志新叫住和他们一起做饭,吃了一顿烩菜油糕。金凤也没有把自己当外人,主动上手做饭(主要是想露一手,展示自己的厨艺),满和大娘帮厨,志新负责寻长要短。一顿饭的功夫,大家就熟了许多。
中午,张彪放学回到家,怯怯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几乎没咋说话。在张彪的记忆中,他就不曾有过妈妈,也不曾有过母爱。湖北女人给他造成的伤害,也许不亚于给父亲造成的伤害。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女人,他只能听从大大的安排。吃完饭就蹬着车子去乡里上学去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金凤看着眼前这个憨憨的男人,心里满心欢喜,因为他只有依傍这样的男人她才最适合还清自己前任丈夫因看病而抓借的债务。怀着这样的心事,她总是有话没话的跟五小聊,五小却以为这个女人死心塌地的看上了他。他俩谈的太开心了!秋天的太阳不觉很快就落在了山的西边。金凤要想回三岔那肯是回不去了,没有顺车,路途又远。
吃了晚饭,由满和大娘做主,金凤就住在五小家,虽然满和大娘倒是一个人,可是这种事情,两个人总得相处吧。对于这样的决定,五小大是没意见,张彪不表态,两个就要成亲的人表面上觉得不好意思,心里边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晚上住一打。
志新已经有四年没碰过女人了,金凤自从丈夫患病到死亡她根本就顾不得想这些,男欢女爱之事,可是今天,他们觉得似乎找到了知己或者亲人。白天他们都谈得非常开心,也谈得来。既然上天给他们一次机会,那么他们就只好珍惜!都是过来人,灯一拉,也不像十七大八的年轻人那般羞羞答答,两个饥渴的人儿心照不宣地相拥而眠……
整个晚上,两个中年人激动得没合一眼也不觉得累。二人谈了许许多多,但是有两点没谈,一是彩礼,二是结婚,因为上一次湖北女人的前车之鉴让五小一谈钱切就感到后怕,金凤不想谈钱,是想得到更多的钱。但是从表面上看,他们仿佛彼此都深深的爱着对方。
第二天,金凤回到三岔草草地做了一些安排,第三天就回到了这个偏僻的她能够依靠的男人的村子一一水槽沟。
三年后的一个初春,地里的雪还没有完全消融,当五小的羊圈里剩下没几只羊的时候,五小堂屋的粮食变空的时候,金凤如释重负地踏上了去往三岔的路。
一家三代三个男人站在村边上,远远地看着那个曾经给家庭带来欢笑的女人走得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三人的视线里……
作者简介
佑子,原名,管佑,网名:一杯清秋。祖籍:山西五寨。因生活教书,因梦想写作!作品散见《清涟》《星河》《清涟碧波》《岚漪河》及多家网络文学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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