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深处的人

烟雨深处的人

黎荔

雨水节气顾名思义，是雨水多的节气。说的是春回大地气温回升，降雨开始，雨量渐增。这不，今天烟雨蒙蒙的，下了潺潺一整天。

脑子里萦绕的，全是这样的古诗词：“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此时，中国北方大部分地区尚未有春天的气息，但在江南地区，山坡上的杏花早开了吧？田野青青，春江水暖，细雨一定落个不止，溪河湖面一片烟。烟雨重锁江南深处，人也浸在花光树影里。

每到春天来临，当一滴滴雨水敲打在泥土的深处，让一粒粒种子撕心裂肺地醒来，浸在这露重风斜的早春雨雾里，不知怎的有一种重温旧梦的感觉，那种感觉既柔和又恍惚，既静谧又幽深。在这样的诗意氛围中，同时也有一种莫可奈何、无从说起的不安，如烟如雾，渐渐浮上心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悲大喜，但是无端端便会失魂落魄，感到沉醉，飘飘悠悠，心中有些儿薄薄的凄凉，怎么也排遣不开。

为什么呢？你看小雨如酥，菜花初黄，梅李桃杏，鸿雁燕子，都逢了这烟雨时节蓬勃而出。人也感受到了自然的召唤与渴求，穿透到了心灵最深最远处，一冬紧闭蛰伏的身心，此时如萌动的蓓蕾，也在烟雨中将开未开。春回人间的时节，但凡天地间的生命都隐约怀了某种心愿，那种感觉是地地道道的柔情，是心上飘飘荡荡无可归依的幻想与惶惑，在自然的野性与生气里，不断地纷纭滋长。

春雨淙淙的夜晚，一个人散步的夜晚，裹着淡淡的、乳汁一般让人舒服的、清凉的雨雾，在那气息的襁褓里，像婴儿一样沉迷恍惚。你不打伞走入了飘渺的春雨中，千丝万缕、细细斜织的雨的滋味，比弥漫的大雾更浓，比晴好的天气更让人缠绵。斜风带着雨在屋檐上敲打，又悠悠消散在柳暗花迷处。光影声色，虚实远近，全然交织在一起。一种身心内外的畅流无阻，使得你极兴奋又极惆怅，既明净亦忧伤。雨丝从四面八方而来，把你的身体紧紧裹住，细微的，潮湿的，铺天盖地进入你的呼吸，你的鼻腔，你的毛孔，在你的肺里纠缠，跟着血液流遍你的全身，让你每一个细胞都是嗅觉的感官，不由自主地捕捉、吸纳，雨丝细碎的鳞片，泛起气息的闪闪微光。

迷濛的雨，潮潮的春，烟烟的山，缱缱的水。极目，是不尽的烟雨迷茫；静听，是生命的深邃与哀叹。生命是什么呢？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尤其，在这初醒来的春天，空有千树的花开遍野，离离的草迷烟渚，等在季节里的人乱衣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