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唱着歌儿谈恋爱

六岁，唱着歌儿谈恋爱

很久后的一天夜里，我突然在北京市想起了小时候曾经教过我们音乐的一个女孩。在浪迹天涯的日子里，当音乐已成为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的时候，这天的夜里我正好听到了洪湖赤卫队里的主题歌《娘的眼泪》，我一下子走入了往事中，歌声把我带回了故乡遥远的童年。我之所以要写她，因为这天夜里我发现，这个教我们唱歌的小女孩，是我小时喜欢的第一个女孩。而那时，我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在这个年龄的男孩喜欢一个女孩，看起来这件事有些可笑，可对于一个生活在贫穷的乡村，见不到任何一点新鲜东西的孩子来说，喜欢一个从城市里来的女孩，这完全可以找到站住脚的理由。因此我一直认为自己早恋，在别的孩子只想有好吃的东西那个年龄里，我便体会到了爱一个女孩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

女孩到我们乡下纯属偶然，女孩的父亲在城里，而母亲在我们村子里。因此女孩到我们村里来时，我一直觉得她是放了假的时候，女孩很好看，其实说好看，只不过因为城里的女孩总是穿得比乡下好一些罢了。但我们都觉得她好看，而且好看得让我们常常跟在她的后面发呆。我们本来都不曾懂事，在那种受够了大人的打骂和漠不关心的生活中，突然有一个穿得好看而且又会唱歌的女孩，真够我们兴奋一段的。因此，当她走到我们班，当她教我们唱歌时，我们觉得教室好像要被什么东西撑破了。高昂的情绪让每一个小孩们脸上放出红光，当女孩穿着镶着各种各样的花边的裙子走到我们班时，大家啧啧啧的唇声总是砸过不绝。那时我们毫不知道人应该在现实生活中保持矜持，而是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我们的好厌。这让女孩总是把头高高地扬起来，因为她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女孩姓秦，她的名字直到今天我都能随时背诵出，可见这个人在我心头上的确没曾忘记。我记得有一次，女孩因为我发音不准，还用老师的讲棍在我头上轻轻地打了一下。当时我委屈得想哭，而且觉得在大伙面前非常没面子，但后来我不这样想了，我只觉得那根普普通通的棍子，打在我的头上是另外一种感觉。那是一种爱情的感觉。从此，我的眼睛便总是不老实地跟着女孩的身影转，她走到哪里我便移到哪里，以至于那些歌词的内容，无论洪湖的水是怎么的浪打浪，也无论娘的眼泪是多么苦，无论一条大河的波浪是如何宽，我一点也不理解，也不想弄明白，但我却知道女孩什么时候换了一条裙子，什么时候对我们笑了一下，什么时候在唱到哪句歌词时重复了几遍，什么时候对我微笑了一下……班里平时不少调皮捣蛋的学生，可在女孩的面前一个个变得是那样听话，好像从来没有都没有像那时那样坐得那么规矩。

天真总是一时一刻的事。那个夏天女孩在我们的生活中只是昙花一现，她在教我们唱了一些歌之后，迅速地回城里去了。按说，我们无非也只是学了几首并不知道内容的歌，可女孩在我们班上的一举一动，在我们面前的一惊一乍，却一直留在了我的脑海里，多少年来都不曾忘记。我后来才知道，女孩之所以跑到乡下来，是因为她在城里的爸爸受到了运动的冲击，后来她爸爸没有什么问题了，她便又回城里读书去了。女孩走时我们班的一个小光头对我说，要是她的爸爸多打倒一段时间多好，那样她可以在我们这里多呆一些时间。小光头说这句话时刚好被我们的小学老师听到了，他毫不客气地在小光头的头上重重来了一下子。小光头一边躲避一边哭着跑开了。

得知女孩要走的那几天我心里非常难受，那些天我一直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我从来没有去过城里，大人们说城里离我们很远很远，因此我便产生了一种再也见不到她的痛苦。我敢说，在她教我们唱歌的那段日子，我一直是一个听话的乖小孩，不再逃学，不再调皮捣蛋，也不再在路上贪玩，我家里的人一再说我变乖了，而我姐姐说我上不积极了。我承认，我就是在那时喜欢上了唱歌的。知道了唱歌还要投入感情……

后来女孩走时，我一直找不出送什么给她好。我们那时很穷，连一个笔记本也买不起，送其它的东西又怕她看不上。于是在走的那天，我说，我们给你唱一首歌吧。女孩答应了。于是我们便唱歌。唱的是她教我们的《一条大河》，我唱着唱着便哭开了，因为我突然发现那条大河是多么多么的宽了，那条河是多么多么难以过了……当她坐上那辆手扶拖拉机向县城的方向走时，我们全班的同学一边跑一边全哭了……

许多年以后，我们翻越了千山万水，流浪了许多城市，甚至到过了女孩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我才发现，无论走到哪里，那些歌声原来是一直都跟着我的，多少年后，新歌曲不断出现，我们也根据自己喜欢唱的在不断的选择，可那些老歌，突然有一天涌入耳里，觉得那种美丽不是一般的东西能比的。在歌声中，我便觉得从那时我就开始了自己的第一场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