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响的时间属性(上)
人类一思考
上帝就发笑
人类不思考
上帝都不屑一笑
音响创造就是音乐语言的创造,这种创造在音响话语的时间维度展开。“历时语言学研究的对象已不是语言状态中各项共存要素之间的关系,而是在时间上彼此替代,各项连续要素间的关系”(费尔南迪·德·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历时语言学却要既有随着时间进展的前瞻性展望,又有往上追溯的回顾性展望。”索绪尔的观点对音响创造同样深有启发,因为音响创作避不开“时间上彼此替代的各项连续要素”,音响语言也要在“前瞻展望”与“回顾展望”的历时性向度中突出连续和统一。
(一)旋律的延展
旋律(Melody)是考察音响语言历时性的一个切口。“旋律是一连串音高不同的音符连续行进;具备有组织、可辨认的形态。”(《牛津简明音乐词典》(第四版))构成旋律的基本单位是音符,音符间的音高构成音程,所以既有同度音程,也有他度音程;音符的时值决定了旋律长度。音符在时间上彼此替代,从第一个音符到最后一个音符连续行进。所以,乐谱中的旋律线似乎是一个现成品,但如果引入时间概念,那么作曲家、演奏家、聆听者只能是依其历时性从“左”到“右”的行进着自己的职责——作曲、演奏、聆听。旋律的延展表明了音响创造的历时性结构,这种结构规定了创作、演奏、聆听、互动、再创造等一系列行为。
在历时性向度中,旋律创造必须在时间中创造时间,或者让时间解释时间。这就像画家一样,以绘画的形式激活颜料,让颜料成为颜料。时间在旋律创造中被艺术化,时间不再是沉默不语,而是以听觉方式现身。可以从对旋律的描述中领会时间的艺术化。时间本无快慢,但人们习惯用“快”、“中快”、“慢”、“中慢”等词语来描述旋律延展。这种“快慢”一方面是音符历时性分割时间的结果,另一方面是主体与时间映射的切身感受。旋律创造把时间从常态中拯救出来,使时间变为一种可听、可感的艺术,变为有个性的时间。
旋律不仅仅会被“快、慢”这样的副词来界定,还会被冠以“优美”、“快乐”、“悲伤”、“凄凉”等情感形容词来描述。通常,人们用副词来界定旋律的形态,用形容词描述旋律的情感色彩。旋律一旦被赋予某种情感(或者说指向某种情感),也就给旋律赋予了时间性,因为情感必须要置回到时间中去理解。当然,这里并不是指一种生物应激反应,而是指旋律历时性创造的音响语言,或者说是旋律使时间艺术化的情感表达。例如古琴曲《梅花三弄》,“曲中泛音曲调在不同徵位上重复三次(故称“三弄”),用以表现梅花高洁、安详的静态;另有急促曲调表现梅花不畏严寒,迎风摇曳之动态。”(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中国音乐词典》编辑部编:《中国音乐词典》,人民音乐出版社2010年版,第265页)所以,对梅花品格的呈现是一种旋律延展的时间艺术化。“高洁安详”、“迎风摇曳”的情感表达是通过“泛音曲调在不同徵位上重复三次”与“急促曲调”的旋律形态来呈现。故《梅花三弄》显出的梅花品格必须在旋律延展的历时性中阐释。
(二)曲式的架构
在结构主义之前,人们谈音乐结构通常是指曲式结构。曲式结构如同文学中的段落划分、谋篇布局。《牛津简明词典》中把曲式(form)看作“乐曲的结构和设计”,而将这种结构作为研究对象的工作就是曲式分析。当然,曲式不是先天存在的,而是在音乐创作中逐渐显现的。曲式架构和旋律延展分不开——前者是形式,后者是内容。没有无曲式的旋律,也没有无旋律的曲式。
旋律自身具有时间性,其延展便是时间艺术化的呈现,曲式结构的形成也基于旋律延展,所以曲式也具有时间性。既然曲式自身有时间性,其展现方式也只能通过旋律延展来领会。在旋律延展中,音符被按照创作逻辑配置,所形成的整体结构就是曲式。所以,曲式是创作者对旋律延展的一种决断,就如同作家在创作中如何利用起承转合把文章创作完成一样。在旋律延展时,无论创作者采用何种音乐逻辑,必须对音符配置的起讫有所决断,从而把旋律分解为乐汇、乐节、乐句、乐段等形式。在此过程中,旋律延展的整体结构被分解为诸多次级结构。
曲式的架构与旋律的延展有所不同。在旋律延展中,音符是最小单位;而在曲式中,乐段被当做最小的具有一定完整性的结构单位。乐段的完整性体现在具有一个完整的乐意,乐汇、乐节、乐句虽然也在时间中呈现,但因为不能表达一个完整的乐意,而仅仅被看作是乐段的组成部分。乐段本身也是时间性的,自己也在历时性地分割、标定时间,但这种分割目的不是为分割而分割,而是要为了呈现乐意。所以曲式的目的是在历时性向度中呈现乐意,乐意就是音乐创作的意图。
想在历时性中绽出乐意,就不得不考虑曲式结构。一段曲式、二段曲式、三段曲式、三部曲式、变奏曲式、回旋曲式、奏鸣曲式、回旋奏鸣曲式等等,都是乐意传达的形式。用什么曲式传达乐意取决于乐意本身,乐意的表达可长可短、可简可繁,“16、17世纪,器乐作品通常很简短,例如伯德(Byrd)或珀赛尔(Purcell)的键盘乐组曲中的一个乐章;而到了19世纪,它们通常会很长,例如贝多芬、布鲁克纳、马勒奏鸣曲或交响曲的一个乐章。”(《牛津简明音乐词典》第四版)
虽然曲式目的在于表达乐意,但曲式自身一旦获得稳定结构,其形式本身就成了创作目的。这不难理解,作曲家可以为了表达乐意而选择曲式,也可以为了选择曲式而表达乐意。此时,乐意表达和曲式选择是互通的。例如,西方音乐史中奏鸣曲式(sonata form)就获得了自身意义。奏鸣曲式通常包括:呈示部(exposition)、展开部(development)、再现部(recapitulation)。奏鸣曲式的结构与黑格尔哲学辩证法中正、反、合的逻辑相吻合,因此也被看作是音乐创作中的经典结构。不少奏鸣曲、协奏曲、交响曲的第一乐章都采用奏鸣曲式。这种结构本身所散发出来的魅力使创作者爱不释手。
无论是旋律的延展还是曲式的架构,都是音响语言在历时性向度中的创造。历时性本身是一种时间结构,因而规定了音响语言的呈现和创造,也规定了人们的音乐行为。不断的创造即不断的到场,不断的到场为音响语言绽放了统一性。这种时间结构要求历时地获得音响创造的直观属性,因而作曲、演奏、聆听都是创造过程中的直观形式。所以,在旋律的延展中音符到场了,在曲式的架构中乐意到场了,音符和乐意相互融汇并贯穿于整个历时性中,历时性作为一种时间结构本身也是音响创造的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