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眼里的春天第二部(30)
你起初虽然微小,终久必甚发达。
from 《圣经 · 约伯记》
如果一个人突然甘愿忍受孤独,有心思也不讲给身边的人听,学会掩饰甚至于在人前戴上假面具,就意味着一个人开始成熟了。当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还需要经历无数的起落来锤炼才能完成。成熟的人在人际交往中更懂得保护自己的技巧,在为人处世上更擅长运用大脑,他们往往深谙世俗的规则,说话办事周到圆滑。但是,成熟并不等于领悟了人生的真谛和智慧,如同河流,人心也有流向,如果内心世界只以自己的利益为中心,人际关系从此就会变得虚伪和淡漠;如果心里更多装的是责任和担当,慢慢就会赢得信任和尊重。后者的养成是苦闷而煎熬的。
我已经有意识地和我的朋友们保持距离了——我害怕他们窥探到我刚强背后的羸弱,只有惠姐是个例外——我瞒不住她也需要她。她比我年长八岁,时间在她身上积累换来了智慧、淡定和沉着,还有我们心灵之间一直以来的高度默契,让我对她产生了很强的依赖性——如果没有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解开这一层又一层的死结。
从教体局回来的下午,我们两个有意避开大家在大堤外的杨树林里商量学校办证的对策。
当时,我们坐在长江边的树荫里。午后炽热的阳光穿过杨树林茂盛的枝叶,斑斑驳驳散落在我们脚下,匍匐在地上的小草此刻无精打采,只有葳蕤生长的蒿子骄傲地高昂着头颅。虽然还没有进伏,但是长江中下游的初夏已经热情似火, 好在有一阵一阵凉爽的风从江面吹来,不然在这个时间来这里真是自己找罪受。
细伢儿,有什么打算没有?惠姐与我对面坐着,她用明亮的眼睛望着我。
唔, 这个,目前还没想到好的办法。我的声音像蚊子在喉咙里挣扎,跟说梦话似的,一种火一样的感觉掠过眉头。我羞愧地看着她,而她的脸上没有因为我束手无策而露出哪怕一点点讽刺或焦急的表情。
她把目光转向远方,轻叹了一口气对我说,那,我们就好好捋捋思路吧。
嗯,我点头。
她问,到现在为止,你还想不想办这个学校?
想!我回答。
那好,你有做下去的决心和毅力吗?她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明显要严厉得多。
我不假思索,坚定地点头。她欣慰地笑了,露出一排洁白好看的牙齿。
我们觉得比登天还难,那你说别个是怎么办下来的呢?我望着对岸无垠的芦苇荡发呆,一边喃喃自语,一边陷入某种深度思考的恍惚中。
是啊,别个是怎么办到的呢?她也反问了自己一句。像是突然灵光一现,她兴奋地抓住我的胳膊直摇晃,你看我几糊涂哦,我为什么不去找陆校长帮忙呢?他可是专家呢。
我疑惑地看着她——我们不是刚找了陆校长吗?也看不出来他能起到多大个作用呀。
她开心得笑起来,整齐的牙齿闪闪发亮。你是细伢你不懂,但是我作为一个大人,怎么现在才明白过来呢?快,说走就走,我们现在就去找陆校长!
她倏地站起身拉着我就往树林外面走,我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问她,姐,怎么又去找陆校长呢?他不是把我们交给慕容科长就走了吗?
惠姐说,你想啊,我们上午在他办公室的时候只是遮遮掩掩地试探他,因为不敢所以没有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就走了,人家哪里晓得我们只是有这个想法呢还是决定真要干——如果他晓得我们已经开始招生了,肯定不会那样仓促地就把我们送到职社科去了。
我对她的这番分析颇不以为然,我们一开始把什么都给他讲了,他也不见得肯帮我们的忙。
惠姐说,他不是那样薄情的人,我了解他。主要是我当时的想法太多了,不够坦诚。再说了,我们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要他帮忙的话嘛,他怎么好主动给自己身上揽责任呢,是不是?
我撅嘴道,这么好的关系,还要明说吗?
她一边拽着我疾步往前走,一边继续耐心地跟我讲,你记不记得他拿起电话又放下的细节?
我回答,记得!
他肯定当时是想把慕容叫到办公室来谈,后来想想可能是认为还不知道办这件事的难易程度就把他叫来不妥当,才先让我们到职社科公事公办的,他的意思也许只是让我们先去摸个底。是我太笨了,没想到从慕容那里出来以后再去找他。
我就更不明白了,慕容不是他的下属吗?他直接吩咐他把事情替我们办了不就行了吗?
惠姐轻轻地摇了摇头,笑道,你还小,不懂得这些中间的人情世故。即便是上下级关系,帮个忙就会欠人情,而人情就是债,迟早要还的。所以当官的人一般点把小事是不求人的,求人就要办大事。
经过惠姐这番点拨开化,我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了。回想慕容科长上午的每个表情神态和所说的每句话,确实是大有玄妙——他明明知道我们是先斩后奏,却没有批评我们甚至连句重话也没说过;他知道我们跟陆局长有关系,却只是公事公办给我们几张准备材料的清单。原来这一切都是在试探啊,一来看我们的态度是知难而退呢还是勇往直前,二是看看我们跟陆局长的关系到底硬到什么程度,然后等着看陆局长下一步的态度。
真是什么事都不好做,原来当个官也这样累呀,想到这里,我的心情轻松了不少一下子也坦然多了。
我们姐弟伙的翻过大堤拦了辆麻木,直接去县教体局找陆校长。
到了办公室才晓得陆校长下午不在这里,惠姐拉着我急匆匆下楼,我问她,现在去哪儿?
惠姐悄声说,去他家里。
好,我答道,顺从地跟着她上了街。
惠姐告诉我,陆校长家应该还在南川中学,即便搬走了问问老邻居也可以打听得到新家的位置。他爱人有心脏病,一般都在屋里待着,不过,我们这次登门不能空着手去。
我说,那就去买点礼物吧。
惠姐嗯了一声。
我亲热地把左手搭到她的左肩上再往前一弯,搂着她的脖子在耳边悄声说,惠姐,我不懂这些礼节,你觉得买什么好就买什么吧——用我们收到的学费开支。
我突然在大街上做出这样亲昵的动作,把她吓了一跳,她笨拙地甩开我的胳膊语无伦次地嗔道,你这个细畜筋的,居然敢调戏老太太。
她娇羞的样子真是惹人怜爱,在少年人的心头突然掀起一个来势汹涌的波涛,姐,你好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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