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言:大学语文向内转

说明:这是笔者三年前在宁波建大学语文研究所时写的评论,一直没能发表(由此也证明媒体的新闻取向有多成问题)。最近《光明日报》上一篇《大学语文之痛》的文章,又揭开了新一轮讨论,关键词仍落在“尴尬”与“边缘化”,十多年的时间似乎在原地踏步,一点长进也没有。所以重发三年前的这篇文章,希望同行们不要只停留在抱怨和诉苦,大家一起努力多做一点实事,同时也希望媒体能客观公正地报道大学语文的真实情况。

十年前,《光明日报》和《中国教育报》的两篇文章揭开了一场全社会关注大学语文的大讨论序幕。十年来,国家与社会对这门课已有了高度的重视。今后十年,大学语文的成败在于能否实现“向内转”,完成自身学科理论建设。

向内转:基于我们对这个学科的强大信心

大学语文从来就不是一门“补课”性质的临时课,而是中国现代语文学科创设伊始就有的一门课。1904年“癸卯学制”,规定国文科为高等学堂(大学预科)必修科,大学堂(本科)“随意科”(选修课)。1913年民国教育部颁布《大学规程》,亦规定国文为预科必修课。1929年民国教育部再次颁布《大学规程》,规定国文为“一年级学生共同必修科目”,其后大一国文的地位一直没有动摇。1950年代初期,大陆虽然一度取消大一国文课,但港台高校仍在坚持,1978年大陆重开大学语文课,至今也已有40年了。

大学语文为什么能够百年不堕?盖缘于几代有识之士对它的认识。早在1902年,后来主持“癸卯学制”的张之洞在给人的一封电文中就指出:“中国文章,不可不讲,自高等小学至大学,皆宜专设一门”。这个意见在1904年“癸卯学制”的课程设置中得到贯彻,《学务纲要》明确指出“学堂不得废弃中国文辞”(前段时间,陈平原君还在一篇《关于重建“大一国文”的思考》的文章中提到这话)。其后虽经政权更迭,但是国文重要这个认识从来没有动摇。1942年陈立夫主政教育部,为部定教材《大学国文选》作序云:“大学一年级之国文学程为共同必修科目,所以养成学者理解载籍之能力,与运用文字之技术,以期渐进而阐扬固有之精粹者也。”(陈晚年奔走两岸,希望促成国家统一,这说明重视国文教育的人,最终必能超越政治歧见。)1944年,西南联大编印《大一国文参考文选》,杨振声作序说:“我们认为每一个国民,尤其是大学生,必须能用本国文字恰当的表现他的思想与情感,这是每一个国民的义务,也是每一个国民的权利。反过来说,若是一个大学毕业生还不能把自己的思想与情感恰切的表现于文字,那是对于他自身的侮辱,也是对于国家的不敬。”1978年,苏步青、匡亚明呼吁大陆高校重开大学语文课,苏步青说“语文你都不行,别的是学不通的”。1986年,匡亚明、徐中玉、候镜昶联名在《文汇报》发表文章,呼吁“大学语文应该成为独立的学科”。2006年,《国家“十一五”时期文化发展规划纲要》指出:“高等学校要创造条件,面向全体大学生开设中国语文课”。今年(2013年)1月,教育部部长袁贵仁在全国教育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提到,要大力加强小学、中学、大学语文的整体设计和基本建设,作为立德树人的重要课程。

正是这样的百年历史,百年人心,构成了这门学科的强大内核,产生强大的凝聚力,给予我们对这门学科的强大信心。我们不能因为这门学科遇到暂时的困难,就发生怀疑和动摇。

向内转:就是要积极开展大学语文学科理论建设

有人质疑说,既然这门课程这么重要,为什么教育部不发文必修呢?这是一种依赖外部行政指令解决问题的思路。一门课程是选修还是必修,不但要看这门课程的重要程度,还要看这门课程自身的成熟程度。《国家“十一五”时期文化发展规划纲要》说:“高等学校要创造条件,面向全体大学生开设中国语文课”。“创造条件”这四个字最有分寸。大学语文虽然开了一百多年,但是作为一门学科,它并不成熟。我曾在大学语文年会上说,大学语文学科不成熟的表现是:没有一个全国性的教学大纲,没有一种专门刊物,没有一个研究所,没有一个全国性的网站。这还都是外在表现,假如着眼于学科理论现状,那么我们会进一步发现:2006年,当人们统计大学语文已有1402种教材的时候,尚无一种大学语文专著。近年来虽然陆续有了四五种,但是作为学科理论最基本的专著:《大学语文教育史》《大学语文教育学》《大学语文课程论》,仍告阙如。这能称得上是一个成熟的学科吗?所以我们不要一味责怪外部环境,一味叫喊大学语文遭遇“尴尬”和“边缘化”,须知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忽视学科建设而争学科地位,最容易被边缘化的原因莫过于自我放逐,所谓季孙之忧在萧墙之内是也。所以,我们必须从自身做起,从现在就下决心向内转,开始做好大学语文学科理论的建设。

学科理论建设是很艰苦的事,必须要有“板凳要坐十年冷”的决心,为此要打造我们的专门理论队伍,基于这个认识,这些年我到处奔走,终于在近期建成了百年大学语文第一个研究所。当然这并不值得自豪(想想百年来中小学语文有了多少个研究所呀),只希望这个研究所能成为“向内转”的一个信号,后面会有更多的研究队伍跟上来。

向内转:必须正确定位大学语文学科性质

语文课的性质,是在中小学也争论不休的,从语言文字,到语言文学、语言文章、语言文化、语言人文,甚至语言文明,呈日益扩张态势。众所周知,从逻辑学的定义讲,一个概念外延越大,内涵就越小,正是这种无限制的扩张,使得语文学科日益丢失其内涵。科学定义的另一个公式是“属概念加种差”,语文课的属概念是人文学科,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接下来更重要的界定是种差,也就是它和同属人文学科的文学、艺术、哲学、历史等等学科的差别,不研究这些差别,同样会迷失语文自身的学科定位。不幸的是,语文定位中的这两个误区,都被大学语文照抄无误,一是无限膨胀,二是只讲人文性,不讲语文性,以至于在某次全国大学语文论坛上,我最后一个发言,开场白是:听了一天的人文,现在我来讲讲语文……而在另一次全国年会上,我在发言中说:大学语文三十年,最大的问题是三十年没有解决课程性质问题,最大的成绩是一门性质不明的课程能够坚持三十年——但是,我们不会总有这样好的运气。

所以,大学语文向内转乃当务之急,首先要区分内外,不要一味地眼光向外,怨天尤人,而要把研究的眼光转回大学语文自身。匡亚明在《大学语文应该成为独立的学科》中指出:“大学语文是一门边缘学科,它包含文、史、哲、经、政等有关内容,但又不等同于这些学科。”我们就是要研究大学语文是如何与这些学科不同。也许应该回到叶圣陶等语文前辈的基本观点:语文是一门形式训练课程,它以其它所有学科的内容为内容(例子),凭借它们来进行语言文字的听说读写训练。

大学语文一定要放弃包打天下的想法,再没有比这更令人尴尬的事情了,而“边缘化”正是对这种堂?吉诃德式的自大的一个讽刺。

向内转:媒体要传递大学语文正能量

最近《光明日报》有一篇文章的标题非常好:“热词传递社会正能量”。我认为媒体对大学语文的宣传报道,也应该多传递这样的正能量。

大学语文虽然遭遇种种困境,但是也并非毫无成绩可言,任何事情总是有两面的:尴尬的另一面是坚持,边缘化的另一面是回归。况且经过了十年的呼吁,外部环境已经有所好转,媒体要与时俱进,多报道正能量的消息。

这些年我参与全国和各地的一些大学语文活动,见到听到很多的正能量信息,有些甚至非常动人。比如东南大学的王步高老师,受聘到清华大学开大学语文课,他说,我站的讲坛是当年朱自清、闻一多等大师站过的,我站在这里诚恐诚惶,我不可能超过这些大师,但我力争每一次课都超过自己。正是有这样的认识和自我要求,他的课年年被评为最受学生欢迎的课。这是接续民国大师讲大一国文传统的一个故事,却很少有媒体对此报道。人民大学青年教师朱子辉的大学语文课也受到学生们很高评价,他们在该校“评师网”上留言说:“这是我碰到的最好的语文老师”,“为了灵魂的纯洁,去听听他的课吧,为了养眼,去听听他的课吧”。然而我们从媒体看到关于该校的报道,仍是负面的居多。最近刚刚结束的全国大学语文研究会主办的大学生征文活动,有600多所高校参与,收到14000多篇稿件。在武汉的评审会上,我们看到听到的是教师、学生、领导的普遍高涨的热情,和平常在媒体听到的“学生不爱学,老师不爱教,领导不支持”完全不是一回事,然而等到消息报道出来,又成了“教大学语文13年评不上副教授”“大学语文靠什么走出困局?”为此我询问过某记者,他坦诚地说:负面新闻比较容易引起社会关注。我认为这是帮倒忙,是要不得的。

如今是信息时代,媒体传递的正面信息,能够推动大学语文教学与学科建设发展,能够鼓舞士气,坚定信心,帮助学校领导作出正确的判断。相反,总是不恰当地报道负面信息,会打击士气,动摇军心,使大学语文走不出“尴尬”和“边缘化”的怪圈。最近笔者推动《中国教育报》报道了东北财经大学重视大学语文的事迹,很快就有学校前去访问取经,有的高校还把新闻稿打印出来,分发给大学语文教师,组织讨论学习。相反的例子,媒体在报道人民大学的大学语文状况时,过多渲染“人大学生语文水平低”,大学语文“仍在低谷”,终于使学校领导失去信心,把这门课从必修改为了选修。这说明不同倾向的报道会对大学语文产生多么不同的影响。

何二元,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大学语文”专职教师,中国首家“大学语文研究所”所长,“大学语文研究”网站站长,“全国大学语文教师群”(190089416)群主。网络化生存,体制外行走,这里有大学语文界的独特风景。文章公众号:大学语文终身义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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