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居新变丨孙春红:几十年前的麦收
也许对收麦这件事太熟悉了,即使在离村很远的县城,我也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嗅得到它的气味。
不用看日历,不用数节气。只要用眼一瞧,发现空中有七星瓢虫在飞舞;用鼻子一闻,在带着热气的风里,闻到那种带着土腥的若有若无的干燥气息,我就知道,又到麦熟时节了。
不仅如此,我甚至在生理上也会有诸多反应,比如打喷嚏,比如咳嗽,比如四肢疲乏没劲儿。
唉,收麦,我对它太熟悉了。
自割麦、捆麦始,拉麦、铡麦、轧麦、翻场、垛麦秸、扬场、入仓,没有一样我不曾参与过。
我深深体味到收麦的辛苦,真是“五月人倍忙”。“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是收麦的真实写照。
我整个青少年时期最怕、最头疼的,也就是这件事了。
那年,我只有十来岁吧,长得瘦瘦弱弱,如一根干豆角,似乎比镰柄高不了多少,可是爸妈依然在凌晨三四点钟叫醒我去地里割麦。
我闭着眼胡乱穿上衣服,迷迷糊糊的,就跟着父母下地了。
刚开始还好,可是越割越累,等太阳升到中天,我已经筋疲力尽了。腿有千钧重,胳膊又疼又酸,似乎连镰刀都拿不住了,汗水一滴一滴如雨珠般落到地上,甚至模糊了双眼。湿透了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像糊了层胶泥般,粘粘糊糊的,说不出有多难受。
可是,我知道父母的辛苦与不易。我咬着牙,一声不吭,跟在父母后面,看着那似乎永无尽头的麦田,一镰刀一镰刀地割。
慢慢地,麦田在我眼前像杨贵妃跳舞一样旋转起来。我的腿不由得直打哆嗦。我想,可能是因为没吃早饭的缘故,也许过一会儿就好了。
于是,我仍然一声不吭,磨磨蹭蹭地割着麦。然后,忽然眼前一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睁开眼时,却已经躺在家里的土炕上了,母亲正焦灼地在炕沿儿上守着我……
那天中午,父母破天荒地花了一毛五分钱给我买了三根冰棍儿——这在当年,可是孩子们大哭大闹都得不到的奖赏。
那天中午,咬着甜甜的冰棍儿,我竟觉得自己的晕倒很值得。
现在想来,其实,当时那种情况就是因为天太热,再加上没吃早饭,可能有点儿中暑。
穷人家的孩子不金贵。当天下午,我就又下地干活了。而且在以后的十几年里,哪一个麦秋我也没有逃脱过。直到后来全村人都用上联合收割机,我才不再下地了。
收麦这种农活太累人了,累得连饭也吃不下,又脏得像在墨水池里浸过一样——一个麦秋下来,人恨不得要脱一层皮,瘦成一根棍儿,脏成一条狗。俗话说“黑瘦黑瘦”,瘦跟黑是地地道道的兄弟,那黑黑的模样估计连戏台上的包公也自愧不如。
前些天,看到一篇文章,大意是说:如今农村什么都机械化了,过秋割麦再没以前那种热热闹闹的感觉了。
我不知道这位作者是否亲身参加过劳动,我反正是更希望现在的农村都用机器来耕作。毕竟,人太闲了不行,然而太劳累了,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已载6月17日《德州晚报》)
■作者:孙春红 ■编辑:王晓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