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去上学【二】

跟我去上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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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校坐落在村子的南湾头。
南湾不像北湾那么大,却在南和北两个方向包围着学校。学校西边是住户,住户的院墙就当了学校围墙,学校北边也是住户和围墙。学校的大门朝南开,出了门下了石板垒砌的台阶就是湾,颇有点江南水乡的味道。如果不下台阶,向东走过一条窄窄的矮矮的土堤坝,上了湾沿儿就是村子中间的南北大街。大街是相对于横七竖八的小胡同来说的,它也就是能跑开马拉的大车罢了。
这条土堤把并不大的南湾一分为二,北半湾在学校东,小一些;南半湾在学校南,大一些。每到夏季小小的湾里水面丰盈、荷叶田田、蛙鸣一片,南湾头上大柳树下坐满了乘凉的人们。站在南湾头向北望,学校仿佛是漂在小岛上的一座庙宇。有时,连日大雨,南湾的水也不会漫了土堤坝。因为南湾头交叉路口有一条暗渠通向村子南的菜园子方向,又绕过南园,直通村南地头的明渠,最后融入四里地外的泥沟河去了。
有时,耍猴的艺人来南湾头凑热闹。猴子也没什么行头,只在脖子上套根项圈栓根绳子,绳子另一头攥在艺人手里,项圈上坠个黄铜色的小铃铛。随着艺人“当当当”的敲锣声,猴子用两条后腿立起,摇摇摆摆地转着圈儿学人走路,向人群敬礼,还翻跟头,人群中就响起一阵阵的叫好声。表演了几圈,艺人就解开它的绳子,猴子心领神会般“嗖”的一声爬到老柳树上摘树叶吃,这时下坡干活的大人们扛着各自的工具走了,小孩子还赖在树下仰着头看,看猴子那尖尖的嘴巴灵活地咀嚼,看猴子那毛绒绒的手抓着树枝还不忘在自己身上挠上挠下,看猴子那双圆圆的眼睛贼溜溜地东张西望,看猴子那条长长的尾巴……
秋天天气凉了,南湾头上人渐渐少了。等到荷叶枯萎了,只剩下一根根倔强的荷杆肃立在略显消瘦的湾里时,就有踩藕的了。踩藕是健壮的成年男人干的活儿。他们三两个人一起下水,全身穿特制的水衣手里拿一根长长的竹竿,下到水深没腰的湾里,两脚不停地在淤泥里倒腾——倒腾,一会儿,俯下身子用手提出一根沾满紫色湾泥的与他胳膊相仿的莲藕来。这时,岸上围观的人群中发出啧啧的称赞声。随着踩藕人在水中轻轻地搓洗,莲藕露出它本来的面目,岸上就又发出一阵啧啧声,像是对刚才那一声赞叹的再次肯定。水里的人听到岸上的声音,脸上浮现着矜持的骄傲,不顾水中的寒冷,更加努力地到更深处去探寻了。
可能是考虑到老师和学生们上下学来回走土堤坝不方便,忘了是哪一年,大队里派出大车拉村北沙岭上的细沙把南湾填了,北半湾并入了学校,以后在上边盖了两个教室,成了新的育红班。南半湾成了校门口的广场。大概原来是湾的缘故,也许是填的沙子往下坐实了,广场比周围都低,到了雨季,俨然成了偌大的一片湖泊。多少年过去了,我晚上还多次梦到校门口的雨水比填沙前的南湾还深,我从南湾头游着泳去学校,就像一条鱼,自由自在、酣畅淋漓,醒来才知道南湾早已不存在了,而我其实是不会游泳的。
听南湾头柳树下乘凉的老者说,在填湾之前,我村出了许多人才,很多在十里八乡都有名,不少在大城市落了户有的还当了官。填了南湾后单看考出去的学生数就比邻村少,影响较大的名牌大学更是鲜有考上的。填湾时,我才上三年级,我不知道填湾与考大学有什么关系,只知道南湾没有了,就看不到精彩的踩藕表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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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学的都是本村的孩子,从一年级到五年级,一般是一个年级一个班,如果碰上某一年学龄儿童多,就分出一个班,记忆中我们的小学最多时有七个班。教书的老师大多是本村的,也有外村的。不论老师还是学生都来回步行,只有校长是骑自行车到校的,校长家与我村隔了两个村中间还有几块大面积的耕地和一条河——他是离学校最远的,他也是经常到学区和镇上开会的,所以,校长骑自行车就是很自然的了。
冬天,如果刮北风,我们就会看见围着厚厚的灰色围脖的校长笨拙地骑着他的“蓝金鹿”姗姗来迟:围脖儿不仅围着脖子还从头上裹一下,连他蓝色的鸭舌帽一起围了,连同半边脸及嘴巴也围住了。只见他将车子停在办公室前用砖头砌成的椭圆形花坛旁边,把围脖解开,一圈儿又一圈儿地从头上绕下来,像是一个头部受伤的战士解下绷带一样,我们就看见他的头上腾腾地冒着热气,像刚刚揭开笼屉的馒头。不等他向这边转头,我们就赶紧跑回教室了。
作为学生,我们到校是很早的。
有时,天空挂着明晃晃的大月亮我们就起床从各个小巷里七拐八拐地向学校汇集了。小巷子老胡同都被月光涂了一层牛奶色,看着是那样干净整洁,在牛奶的辉映下连我们的影子也虚无缥缈起来。到了校门口,多数情况下,校工还没来开门,我们就在学校大铁门上练习攀爬,有调皮的男同学捡来石子透过铁栅栏砸门里边那个挂在老梧桐树上的半截钢轨,我们上课下课的铃声就是它发出的。
上课时校工拿一个铁棒槌从传达室里出来,偶尔也从老师的办公室里出来,走到梧桐树下踮起脚尖伸长右臂“当当——当当——”地敲起来。在各个教室前空地上踢毽子的、玩石子的、跳瓦房的孩子们就赶紧往教室里跑,唯恐自己落在后面,被走出办公室的老师看见了,仿佛只要老师看不见我们就没在外边玩儿似的。还有在厕所里边蹲着的,一听到急促的“当当”声就提着裤子跑出来,一直跑到教室门口慌里慌张的双手还没有把当腰带的布条系好。大多时候,老师并不会气恼,而是停下正在黑板上写字的右手转过脸来望着他,和蔼地说:“进来吧。”他就羞赧地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着,在全班同学压抑着的笑声里,低着头快速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一年级的教室里,确实没有英子。
(摄影 曹新庆)
作者简介:贾延翔,山东省新泰市楼德中学教师。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黑龙江省诗词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伊春市作协理事,山东省泰安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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